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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尘一愣,有点茫然,昊清玄只是简短道:“喝。”

未尘张开一点唇缝,清冽的茶便从这里缓缓流入,像春雨滋润着干涸龟裂的土地。昊清玄的手很稳,一点点提高茶杯,直到把茶全部灌入。未尘就盯着茶杯,机械地微仰着头,一点茶水也没漏,全部喝完了。

昊清玄放回茶杯,才开口:“仙医说你的身体现在极度虚弱,还要几天才能下床。那些骨头和皮肉上的伤痕已经好了,但你的求生欲望不高,差点没醒过来。”

未尘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谢。

“你的识海和经脉略有损耗,但问题不大。你的五脏六腑收到了不可逆的损伤,身体状况变差了很多,最好不要再剧烈打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未尘神情一顿:“仙尊的意思是?”

“飞雪剑,若非必要,不可召出。不是哪把剑的问题,是你现在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战斗,听懂了吗?”

未尘心底某个很隐秘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钝痛,像是在按压已经好了的伤口,撕扯陈旧的伤疤。他发现时至今日,自己竟然还会为跌落泥沼而伤心。

他该如何割舍下以往的光辉岁月,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只有荣光永远都是短暂的,平庸才是常态。未仙君,不要放弃你自己,敛藏你的锋芒,你已经做了一千多年了,并且做得很好。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下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未尘微微一笑:“受教了。”

昊清玄看了他一眼:“还有,陈扬还活着,已经回到蓬莱岛了。他的伤比你轻,现下基本恢复。对长寿羽妖来说,二十岁,才是他们辉煌的开始。”

未尘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自觉不是滋味儿。他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陈扬不需要他的庇护了,他不再需要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从此刻或者更早开始,陈扬就应该知道这一切:被他遗忘的身世、光复族群的宏图大业、他自己的能力和使命。

他已经自己长出了一双强大的翅膀,他该飞出名为秀水苑的牢笼,飞离这个偏僻的小镇,脱胎换骨,斩断所有情结和依赖,成长为一个冷酷的人。

随之而去的,还有那些美好的坦率、热忱、天真、善良,那些鲁莽的冲动和青涩的悸动、刚刚萌发的情意和一颗热情的心。

未尘像一朵开在暗夜的花,成长和盛开时绽放出足以映亮黑暗的光,却终究只是南柯一梦,他开始凋零了,悄无声息。可陈扬的时代才刚刚来临,他的未来一片锦绣。

未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一千年里漆黑的孤寂中。黑暗的时间太长,就让人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走入光明。

……未尘被师弟接回了太玄派,他的师姐师尊和几个好朋友轮番来看望了他,却都对他的身体束手无策。因为他没有伤病,但就是回不到从前,无计可施。像命运一般,他已经回不去了,却还活着,也仅仅只是活着。他明明什么都不缺,不缺人照顾,不缺上好的灵器丹药,不缺闲不缺钱。

可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缺,缺健壮的身体,缺一份对生活的激情。陈扬的离开,好像从他的心中抽走了什么东西,远远带去了,使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不怎么开心。好像只要有陈扬在,世间的一切都是有趣鲜活的。

清晨的露珠,崖后的瀑布,甚至只是傍晚昏黄色的如轻纱般的炊烟,在未尘眼中是静止的美,在陈扬眼中那就是他的生活。

未尘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期许了,他看过了太多风景,见过了太多生死别离,觉得这人间年复一年,就是一个循环。生老病死,爱恨嗔痴,没有什么新意,没有什么意外,一切都是设定好的,仿佛你能一眼望尽时间的尽头。这样的感觉是糟糕的。

众人察觉到了未尘情绪的低落,无论怎么开解他都没有办法,未尘又想回秀水苑了,便只好先放他回去。未尘乘坐灵舟疾行半日落地到阔别已久的秀水山,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的院子里,还堆着没劈完的柴;他的床榻上,还有陈扬抱过来的奇遇记;他的厨房里,有已经腐烂的一些瓜果,等着主人的烹饪,这些在一个多月前,明明都还是属于两个人的。

他仿佛看到陈扬的身影正忙碌地穿梭在各个地方,为他洗手作羹汤。而后他拍拍手上的灶灰,冲着他的房门喊道:“未尘!出来吃饭了!”

未尘不知道该怎样再忍受下去,秀水苑的每一堵墙每一块砖瓦都印着陈扬的痕迹,他没办法不去想他没办法不去念他,刻骨的爱和不舍都被彻底勾了出来。他不是神,他该承认世间无论多高贵的生灵都会有所羁绊,并最终都会为它们痛哭流涕,与什么凡人妖人甚至阿猫阿狗一样,都只是情感的仆人。他们不可能一直为理智所驱使,他们能克服感情一时,却不能克服它们一世。

未尘不敢再呆在这个地方,他的余光里都是陈扬的影子,都在逼着他一遍遍的回想二人的回忆,又一遍遍地重复离白山上的场景。记忆最是残忍,用最美好的东西把未尘的心割裂成碎片,他快要溺毙在回忆的海里。未尘只觉得自己已经心痛到无法呼吸,再不能往前迈进一步,那些疼痛是那么鲜明,眷恋又是那么清晰,曾经拥有得彻彻底底,叫他怎么再接受永永远远地失去。

他只觉得那些虚幻的身影和记忆快要把他逼疯,把他困在原地止步不前,他不知道该怎样再往下走。未尘强烈得想回到过去,随便哪一天,只要有陈扬在身边。

未尘低垂着头踉跄两步倚在了门框上,看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桌椅,眼前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他曾经就坐在这张书案前,一笔一画教陈扬写自己的名字,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二十年,一切都鲜活得好像还在昨天。时间在飞速流逝,命运的齿轮在飞速转动,未尘在虚空中捞了一把,什么都来不及留住,只抓到一手破破烂烂的记忆碎片。

那些快乐的,痛苦的,愤怒的,酸涩的,都在离他远去,在时光的洪流下,未尘简直不知道他最终还能剩下什么。他生来就是站在时间尽头的人,他不会死亡,可是也因此,未尘只能看着所有人向他站立的地方奔来,最终与他擦肩而过。就这样,他在这里静静伫立了上千年,等待了上千年,终于有这样的一个人,不是从他身前走来。

那些迎面而来的人最终都会远离他,只有这个人从身后而来,并且抱住了他。

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以为他们可以共同站在光阴的尽头,永永远远,并肩同行。可是现在他推了这个人一把,这个人便拍了拍他的肩,与那无数个和他越走越远的人一样,走向了更远的地方。

未尘目送着他离开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未尘心中的痛苦沸腾着将要把他淹没,他双手死死抓住门框,终是落下一滴泪来,随后是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晶莹夺眶而出,点连成线,无声无息地汇聚在下巴,而后“啪嗒”一声砸在地板上。

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开他的胸膛,未尘的泪意高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化作一声哽咽,而后是崩溃的大哭。未尘这辈子怕是都少有这么失态脆弱的时候,他瘫坐在门前无处可依,不知道日升月落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觉得眼泪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可以带走那么多的恨那么多的怨。

他恨不得在这一刻把所有的眼泪流尽,只恨为何哭得不能再猛一些。未尘哭喊的声音飘荡在寂静的山林中,耳边除了瀑布的水声什么都不剩。为什么要把陈扬送到他身边最终又原样收回!为什么要在他孤寂了上千年之后又给他一个热热闹闹的人间!为什么他要接受所有的寂静和热烈?!

那么黯淡,那么苍凉,那么荒唐,无言的岁月!他用了一千年来适应清冷,好不容易热了二十年,他又将用尽一生回到原点。他所有的恨与爱,所有的热情都倾付在了一个人身上,爱他已经耗尽了未尘所有的心力。陈扬点燃了未尘心里的那堆柴火,它们现在已经开始燃烧,最终只会化为灰烬,而不是想灭就灭想燃就燃。

他已经回不了头。

未尘把嗓子哭哑了之后犹觉不够,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就看着外头一点点落山的夕阳,眼睛哭得又涩又痛,他却还抽噎着,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

终于,最后一点阳光也从他指尖溜去,天地成为了夜的海洋,未尘便在浪涛中翻涌,凝视着深渊一般的明月。

天黑了。

未尘竟然就这么靠在门框上,最终哭累了昏睡过去。林子里静悄悄的,山风像幽灵一样吹开秀水苑的窗,未尘在梦中都被冷地瑟缩了一下。

轻轻的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一件玉蓝色的衣袍盖在了未尘身上。

初夜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