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找上门来,是在一个天色晴朗的午后。
此时他身上的病气已褪尽,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清亮有神,带着超越年龄的通透与决断。
阿酒年纪虽小,说话却直,胆子也大得很,见了沈梦雪后,便开门见山:“沈掌柜,顾郎君。”
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阿酒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人,“我知道,那日我生病时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这几日我虽在养病,却也看出你们神色有异,似乎在谋划着什么重要之事……而这些与我有关,是不是?”
沈梦雪与顾明安对视一眼,尚未答话,阿酒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这条命,是二位捡回来的。
我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背负着什么样的‘孽’,我自己心里大概也有数。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想知道什么王族旧事,那些离我太远了。”
他顿了顿,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尖微微发白,“我只希望,如果这秘密之下,真有能解开……或者说,减轻这‘诅咒’的法子,我愿意配合你们。
我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得久一点。”
阿酒的话里没有渴求,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然。
沈梦雪看着他尚显单薄的肩膀,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心头一阵酸涩,瞬间又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决绝。
她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却坚定:“好,阿酒。我们一起去找答案。”
准备只用了两日。
所需的干粮、清水、防身的药物、探路工具,沈梦雪和顾明安早已暗自备下一些。
这一次,他们依旧用了之前进入天宿镇的法子——沈梦雪配制的强效迷香。
趁着夜色,三人悄无声息地绕到守卫相对松懈的侧翼,将迷香顺风送了过去。
不过片刻,那几个本就因春日困乏而有些懈怠的谢家军士卒便挨个儿软倒下去,鼾声微微响起。
“走!”沈梦雪低声道,率先探路。
顾明安紧随其后,阿酒虽年幼,动作却意外的灵敏矫健,紧紧跟着,三人如同暗夜中的狸猫,迅速穿过封锁线,朝着那地图所标示的“王陨之地”奔去。
说起来,本来这次沈梦雪是要带珠儿来的,毕竟顾明安的身手不行。
但是她转念一想,自己相公虽然是“柔弱”的,可脑子灵光!
说不准,还能有些雍。
地图标示的区域,位于天宿镇东南方向约二十里外的一片荒谷。
那里地势崎岖,怪石嶙峋,常年人迹罕至,只有一条被野兽和采药人踩出来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可通。
照着地图上浮现的纹路和标注的干支方位(顾明安推测计数法)。
他们一路摸索,终于在次日晌午,抵达了地图中央标记所在——一处背靠陡峭山壁、前临干涸溪涧的隐蔽凹地。
然而,当沈梦雪拨开几乎有一人高的枯黄蒿草和纠缠的藤蔓,看清眼前景象时,却不由得愣住,随即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无语。
这所谓的“隐秘之地”、“机关阵图”,竟然就大大咧咧地“摆”在凹地中央,一片相对平整的灰白色岩石地面上!
那岩石质地特殊,似乎经过打磨,上面清晰地阴刻着一幅直径约莫丈许的复杂圆形图案。
且线条交错,符号密布,中心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凹槽。
之所以之前无人发现或破坏,实在是因为这里太过荒僻,经年累月,疯长的杂草、爬藤和堆积的落叶枯枝,早已将这片石台掩盖得严严实实。
若非他们按图索骥,有意寻找,根本不会注意到这草丛之下另有乾坤。
“这……”沈梦雪看着那终于显露真容的阵图,想起母亲平日里某些方面异于常人的“坦荡”作风,忍不住扶额,“这还真是我娘能干出来的事……”
大约在母亲看来,此地既已足够偏僻,又有血脉机关作为最后防线,便无需再搞那些故弄玄虚的隐藏了。
顾明安倒是能理解,他仔细勘察了周围环境,又蹲下身研究那阵图,用手指拂去边缘的尘土,轻声道:“其实岳母这么做,未必没有道理。
你看这阵图纹路,深嵌石中,非人力短时间内能破坏。关键确在那中心凹槽,旁人来此,即便偶然发现,不知‘至亲之血’为钥,也是枉然。此地荒芜至此,便是最好的掩护。”
沈梦雪叹了口气,也蹲下来,指尖划过冰凉的刻痕,那图案繁复古奥,隐隐带着一种庄重又诡异的气息,中心凹槽内壁光滑,似乎常有什么液体浸润。
“现在,就看这‘钥匙’是否对得上锁眼了。”
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阿酒闻言,上前一步。
他挽起了自己略显宽大的袖口,露出清瘦的手腕,脸上没什么恐惧,反而有种早熟的了然和决断。
“沈掌柜,顾先生,现在需要我的血了,是吗?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