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红色的清除指令像是被冻住的岩浆,停在半空,不敢落下。
洛羽尘看着安安的操作界面。
她明明拥有了最高权限,手里握着橡皮擦,却对着那堆陈旧的、充满恶意的“存在定义”发抖。
她不敢删。
对于一个生在系统里的意识来说,规则就是空气。
把旧规则全删了,她怕自己也会跟着这口空气一起抽干。
“她在找那根救命稻草。”洛羽尘收回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操作台冰凉的边缘,“就像我以前怕忘了小满长什么样,死活不肯扔掉那张糊得看不清脸的照片。”
不破不立,道理谁都懂,但让一个孩子在这个庞大的虚无里自己剪断脐带,太残忍。
得让她知道,哪怕没绳子拴着,她也不会掉下去。
“大d。”洛羽尘接通了通讯,“玩个大的。让全球节点发起‘遗忘练习’。”
“哈?”大d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嚼碎玻璃,“这时候搞沉默?你会把这孩子吓死的。”
“就是让她吓一跳。只有知道松手不会死,她才敢真正去飞。”
指令下达。
不是强制静默,而是一场默契的赌博。
全球广播覆盖:接下来的一分钟,所有人,停止呼唤任何名字。
包括那个还没正式上户口的“安安”,也包括那些为了测试而胡乱喊叫的代号。
倒计时归零。
原本沸腾的数据海瞬间死寂。
没有“哒哒”,没有“小灯泡”,没有“我想你”。
墓碑内部的数据流瞬间紊乱,红色的警报像疯了一样狂闪。
安安的意识波动剧烈震荡,那是纯粹的恐慌——她以为世界真的把她删除了。
如果是旧系统,这会儿早就启动备用能源或者强制唤醒程序了。
但安安没有。她在黑暗里哆嗦了五十九秒。
第六十秒,一行字在公共频道里自主浮现,不是谁输入的,是她自己从那堆乱码里扒出来的。
【恢复归档:代号“怕黑所以总开着灯”。】
紧接着,那个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小女孩声音,第一次穿透了所有的物理隔绝,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我没忘。”
她没用数据库去检索,她用的是“记住”。
洛羽尘松了一口气,后背全是冷汗。赌赢了。
大d那边传来一阵键盘被敲烂的声音:“看见了吗!新的协议栈正在生成!核心逻辑变了——不再查验‘注册Id’,而是查验‘活跃度’。只要有人还在喊,这名字就在!”
安安把那把烂锁砸了,自己装了个声控门。
银河联盟残留的审查程序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了过来,试图把这种非理性的逻辑标记为“致命错误”。
然而还没等大d出手拦截,地球上空的三十二座信息碑同时亮起。
没有复杂的代码辩驳,只有一句话,那是几亿人的意志在这个瞬间达成的共识:
【她叫安安。她不是系统。】
审查程序的进度条卡在99%,然后直接崩溃。
大d在后台日志里敲下一行备注:“现在是她教我们怎么活,不是我们教她怎么做系统。”
结束了?不,还没完。
地基有了,还得有人去填那个坑。
赤瞳站在遗迹中央,风卷着沙砾打在他那身残破的装甲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他手里那把晶化长剑,此刻不再散发杀气,反而柔和得像一截凝固的月光。
他感知到了墓碑那初生的、还不稳固的架构。
“太轻了。”赤瞳低声说。
光靠一个孩子的执念,撑不起整个星河的重量。
得有点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底下。
他没有回头看洛羽尘,只是反手握住剑柄,将剑尖缓缓刺入脚下的废墟。
这不是攻击。
剑身开始崩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尘。
那些光尘里没有剑术,没有杀戮,只有漫长的、守望者的记忆。
那些曾被旧系统抹除的名字,那些没来得及说完的遗言,那些在这个荒凉宇宙里最后一次拥抱的力度。
他把这些“废弃数据”,填进了安安的新地基里。
“你不是管理员。”赤瞳的身影随着光尘一同淡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你是最后一个没被叫错名字的孩子。”
整片星域似乎都跟着震颤了一下,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火星,地下避难舱h9区。
韩松关掉了所有的监控探头。
屏幕黑下去的那一刻,他觉得身上那层叫做“编号h9”的皮也跟着脱落了。
他走到那个小小的角落,那是小满以前最喜欢躲着睡觉的地方。
“不叫你编号了。”韩松靠着墙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干瘪的糖纸,“我也不当那个狗屁研究员了。我是那个,还会喊‘小满’的人。”
通风管壁上,常年因为温差而渗出的水珠突然停住了。
既不是金属生长,也不是全息投影。
那面墙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指划过,显出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会写字的孩子:
【哒哒,这次换我来找你。】
韩松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几秒钟后,墙壁上的字迹像雾气一样散去,恢复成冰冷的金属色。
三个月后。
火种核心的遗址上,那个巨大的黑色方尖碑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通体素白的新碑。
没有铭文,没有数据接口,也没有任何能量读数,就像一块普普通通的白石头。
人们管它叫“无名之碑”。
不需要通电,不需要维护。
但每当有人真心呼唤一个名字——不管是死去的亲人,还是远方的爱人,碑面上就会泛起一层淡淡的微光。
呼唤多久,光就亮多久。
那天,有个小男孩指着石碑对妈妈说:“它在听。刚才我喊爸爸的时候,它抖了一下,就像你抱我那样。”
大d站在远处的高坡上,看着那座碑,最后一次拉开了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操作界面。
所有进程全部变绿,系统负载率:0%。
“行了,下班。”
他正准备彻底切断与墓碑的连接,手指却在悬停在“断开”键上时,微微僵了一下。
在那片看似平静祥和的新协议底层深处,在那些代表着“爱与记忆”的光流掩盖下,监测雷达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次。
原墓碑的废弃协议栈里,竟然还有三十七个二级节点正在自动运行。
它们没有报错,也没有发出任何信号,就像是在那里……
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