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历十万七千九百二十一年秋,妖魔犯境,兵锋直指东疆门户——断龙崖。
其时,人族兵势正盛,连战连捷,已将妖魔主力压制于断龙崖以东三百里赤血荒原。
主帅岳武昌,麾下十万岳家军战力骁勇,更有各方修士联军百万,据险而守,士气如虹。
只需一场决战,便可重创妖魔主力,光复失地,甚至将战线反推至天险之外。
然,大荒人族最高议会之内,暗流汹涌。
以凌虚宫大长老玄胤、鬼王宗宗主冥骨上人为首的主和派势力,自妖魔战线后方获得绝密情报:
妖魔皇族已于未知之地,成功沟通其祖界,一支规模远超当前、携带着禁忌古魔器的远征军,正跨越界壁而来,最迟一年便可抵达战场。
届时,人族倾尽全域之力,恐亦难抵挡。
妖魔方面亦适时放出和谈讯息:愿以当前实际控制线为界,与人族签订万年血誓盟约,互不侵犯。
代价是,人族需承认妖魔对现有占领区的统治,不许派任何人破坏。
此讯息在议会高层引发激烈争论。
主战派以兵家、部分剑修世家及中小宗门为代表的御魔盟,力主乘胜追击,在妖魔援军抵达前扩大战果,巩固防线。
他们认为妖魔狡诈,和谈不过缓兵之计,割地求和实乃养虎为患,遗祸无穷。
而主和派则认为——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玄胤大长老于秘会上发言:“吾族经数万年血战,元气大伤,天骄凋零。此刻急需休养生息,积累底蕴。妖魔势大,暂避其锋,以空间换时间,方为长远之计。岳武昌等人一味主战,逞一时之勇,若引得那支援军提前降临,乃至引发妖魔全面反扑,吾族恐有灭顶之灾。
主和派之议,实则是欲牺牲断龙崖及以东内未能及时撤离的亿万生灵,以及前线主战的将士,换取后方核心地域的喘息之机,并为未来的和谈扫清障碍。
而主战派中,声望极高、态度坚决、且正手握重兵驻守在几大要害之一的岳武昌及其同羽,便成了必须拔除的钉子。
副帅蒋天朔,出身将门蒋氏,其家族虽亦有战功,但被岳家光芒所掩,早怀嫉恨。
其人更善钻营,与议会中部分主和派元老暗通款曲。
在得到玄胤等人事后可取而代之,并永镇新得疆域,隐秘承诺后,蒋天朔欣然应允,成为铲除岳武圣计划的关键执行者。
实际那块疆域,已是放弃之地。
那年冬,战局突变。
妖魔一方突然集结重兵,不计代价猛攻断龙崖防线数处薄弱点。
岳武昌亲临前线,指挥若定,屡次击退进攻,自身亦受创不轻。
正当岳武昌集结兵力,准备发动反攻,一举击溃当面之敌时,副帅蒋天朔上报。
称据可靠情报,妖魔有奇兵将于三日内自侧翼鬼哭峡迂回,断我军后路。
岳武昌分兵五万,共二十万大军,由蒋天朔率领,急赴鬼哭峡设伏。
三日后,夜。
妖魔主力毫无征兆地发动总攻,攻势之猛,远超以往。
更致命的是,主力大军布防的几处关键阵眼,竟在关键时刻相继失效,阵基被人暗中破坏。
几乎同时,本该在鬼哭峡设伏的蒋天朔所部,竟恰好被一股突然出现的妖魔大军缠住,迟迟无法回援。
岳武昌得知被内部叛徒出卖,已陷重围。
战斗中,他敏锐察觉,围攻的妖魔大军中,竟混有数道气息隐晦、功法路数与人族大宗极为相似的身影,以惊世大阵绞杀。
人影分开,走出一名身着华服,面容阴鸷的老者。正是大荒议会中一位主和派的核心元老。
“是你们!”岳武昌目眦欲裂,看向那老者,又猛地转向身旁的蒋天朔,
“蒋天朔,本帅待你不薄,你竟敢通敌叛族,害我三军!”
蒋天朔此刻已退到那老者身旁,脸上再无半分恭敬,只有冷笑:“岳帅,要怪就怪你太不识时务,议会大局已定,以空间换时间,乃是上策,你非要当这绊脚石,那就只能……请你去死了。”
“你们……好狠毒的心!”岳武昌看着周围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那狞笑的妖魔皇族,看着被困阵中、满脸悲愤的人族将士,一股悲凉与滔天怒火直冲头顶,
“为了你们所谓的大局,就要葬送我几十万大军,葬送这断龙崖后亿万百姓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元老淡漠道,“岳武昌,你若现在投降,我可保你岳家血脉不绝。否则……今日之后,世间将再无岳家。”
“投降?”岳武昌仰天狂笑,笑声中带着无尽悲愤,“我岳家世代忠烈,只有战死的鬼,没有跪生的狗,儿郎们!”
“在!”数万岳家军,几十万大军齐声怒吼,声震苍穹,虽陷绝境,战意不灭!
“随我——”岳武昌举起暗金大戟,戟尖直指那元老与妖魔,“杀!!!”
“杀——!!!”
惨烈到极致的大战爆发。
岳武昌燃烧生命本源,战力飙升至巅峰,一杆大戟横扫八方,斩妖无数,但大阵压制,敌众我寡,加上内部叛徒出卖,麾下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
最终,在数名妖魔皇族强者与那些身份不明的人族高手围攻下,岳武昌力竭,遭数柄淬有污秽魔毒的圣兵贯穿圣躯。
其麾下十万岳家军,除极少数重伤被俘,余者皆力战而亡,血染断龙崖。几十万人族联军亦伤亡惨重,溃散大半。
岳武昌陨落之际,以最后余力,将一枚记录有部分战场异常及蒋天朔可疑之处的神识碎片,封入随身兵符中,并将兵符震裂,一半随残躯坠入空间裂痕,一半则以秘法送走。
战役惨败,断龙崖失守,东疆门户洞开。
消息传回,大荒震动,民心惶惶。
就在此时,惨死归来的蒋天朔,携铁证现身大荒议会。
他呈上数封岳武昌与妖魔往来的密信,以及几件从战场缴获、沾有岳武昌气息的妖魔信物,悲愤控诉。
岳武昌早与妖魔暗中勾结,故意在防务中留下破绽,更在关键时刻意图倒戈,幸得他及时发现并挫败其阴谋,然终因岳贼顽固,致使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痛失要地。
玄胤、冥骨等主和派元老即刻发难,以大荒议会之名,启动紧急制裁。
在蒋家及其背后势力操控舆论、拉拢胁迫之下,那些知晓部分内情或心存疑虑者,或沉默,或违心附议。
更有曾被岳武昌惩治过的世家、或因岳家势大而利益受损的宗门,落井下石。
不过旬日,议会便以“通敌叛族,贻误战机,致使人族蒙受重大损失”之罪,定岳武昌及岳家十恶不赦。
判令:削岳氏之名,夺其一切封赏荣勋,毁宗祠,除族谱。凡岳氏血脉,无论亲疏,无论老幼妇孺,皆打为罪血,永世不得脱籍。其家产充公,族人尽数流放至天地绝域死绝林,非赦不得还。
与之相关方,牵连数万。
此判一下,举世哗然,然主和派已掌控大势,强力镇压一切异议。
岳家顷刻间从天穹跌落泥沼,昔日忠烈之门,沦为万夫所指之叛族。
而蒋天朔,则因揭露阴谋、力挽狂澜,加官进爵,大力获封,其家族更顺势接管了原属岳家的大量势力与资源,一跃成为顶级新贵。
不久,在玄胤等人主持下,大荒人族与妖魔签订《断龙之盟》,正式割让断龙崖以东。
盟约签订当日,妖魔大军于新占之地举行血腥献祭,以庆“胜利”,而人族议会则对外宣称,此为“以最小代价换取宝贵和平”。
岳家,不过是这场肮脏政治交易中,被最先献上祭坛的牺牲品。
其万载沉冤,亦随之被刻意掩盖、扭曲,最终沉入历史淤泥深处,只在罪血后代的口耳相传与无尽苦难中,残留一丝微弱而不甘的回响。
记忆世界崩碎,景象如潮水般退去。
青石镇之中,一片死寂。
岳松林已哭倒在地,岳灵汐紧紧抱着爷爷,泪流满面。
他们岳家,是清白的,不是罪人,是英雄。
傅云萱、天凰女、谢红尘、李道一,皆面色沉重,眼中怒意翻腾。
武月握枪的手,指节发白。
真相,竟是如此。
不是什么简单的背叛构陷,而是一场肮脏的政治交易。岳家,不过是人族高层主和派与妖魔妥协过程中,被牺牲的棋子。而蒋家先祖,则是执行这场肮脏交易的刽子手与既得利益者。
“好一个大局……好一个空间换时间……”天凰女银牙紧咬,眼中几欲喷火。
“为了所谓的和谈,就能将忠臣良将连同亿万百姓一同出卖?”谢红尘声音冰寒。
李道一长叹一声:“内斗内行,外战外行,古今皆然!”
楚江默然,将完整的兵符收起。
岳松林颤抖着,朝着那枚兵符,也朝着楚江等人,以最庄重的礼节,叩首九次。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今日……终得见天日,沉冤得雪……”老人泣不成声,字字血泪。
“谢谢叔叔,谢谢姐姐……”岳灵汐也是同样泪目,感觉以往受过的欺凌,都一扫而空。
楚江上前,扶起岳灵汐,将完整的岳圣兵符,轻轻放她颤抖的手中。
“从今以后,谁也无法欺你。”楚江说道,抚摸着女孩的脑袋。
其他的罪血,也开始跪拜,仿佛得到解脱一般。
就在众人离开青山镇的一刹那,天空中的雪白,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片天地,一片荒芜,一粒种子,悄然破土,生出第一片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