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苏日格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慢,但同时也越来越糟糕。
先是通州张家湾被奴兵攻克,由于河水上冻、无法出湾的船只全被焚毁。好在奴兵只有三千人,眼见通州卒伍结城自保,鞑子便放弃了攻打通州。
二十七日,另一侧的建奴大部队前往蓟州城侦探,刚好与山海关来援蓟州的五千明卒相遇。双方在城外打了一场遭遇战,五千明卒被打得大败,没有一人进入蓟州城。
与此同时,蓟辽总督刘策率军从密云反攻被建奴占据的遵化一带关卡。战斗初期,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刘策确实收复了一些关卡,连带着已投降的石门驿、马兰峪、大安口等城重新叛奴归明。
刘策麾下的密云兵斗志昂扬,誓要收回重镇遵化。女真参将英俄尔岱趁着密云兵甫至、立足未稳且人困马乏,尽出城内兵力,将密云兵打得大败。
次日,收拢回来的明卒复围遵化,刘策亲自督阵。可一见女真人出城,密云军顷刻不稳;女真人刚一冲锋,整个阵列瞬间崩溃,士兵争相跑回大营,逃跑的速度之快,连女真骑兵都追不上,仅有五个殿后明卒被阵斩。
当晚,知道无力收复遵化的刘策率大军夜遁。由于撤退十分慌乱,被女真人追上后又折损马步千余人。
北部战线随着皇太极率领女真主力回返,已然无力回天。
而南部战线则更加不堪。女真偏师攻破张家湾后,继续向西攻克香河,知县任光裕死国。在接连攻打三河、宝坻未克后,又转道玉田,知县杨初芳携城投降。
随后,在卢沟桥殉国的申甫的恩主之一、兵部右侍郎刘之纶请求进入通州,却遭守城官员将领拒绝。刘之纶麾下士兵气愤不已,当即就在通州城外进行了一番劫掠。
如此一来,京畿之地已是一片糜烂。
韩林终是没等到马世龙的调令,因为持“总督京城内外战守事务”关防的中极殿大学士孙承宗签发了调令,令他速回永平府城(卢龙县)协防。
任谁都看得出来,鞑子大军东进,直逼永平府,甚至有可能从内部撼动山海关。一旦山海关有失,对女真人而言前方便是一片坦途,孤悬关外的宁锦之地也将失去意义。
而韩林的乐亭营原本就是永平府的兵马,也是永平府唯一在外征战的营伍,调回去自然是应有之义。
但韩林再次感慨明军指挥体系的混乱:他本是刘策直属部下,如今又归马世龙辖制,而马世龙之上还有孙阁老,竟也直接给他发调令。不过万幸的是,至少孙阁老看起来要比前两位靠谱得多。
在大通河的营房中宰猪杀羊过了除夕,正月初一一早,浴血奋战、风餐露宿两个月的乐亭营正式拔营回返永平。
此战,韩林合计从乐亭带出战士一千、壮武营五百、民夫一千。历经三屯营、东便门两次大战,再加上疾病、冻馁减员,整个乐亭营如今的参战兵力约在一千九百人左右。
这样的伤亡不可谓不大,多亏了乐亭营无论战时还是战后的保障机制相对完善,才得以维持较好的士气。若是换作其他营盘,恐怕早就全线崩溃了。
但好处是,经历了这次血战洗礼,剩下这些人的战力较最初不知提升了多少倍。
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韩林与金士麟、杨善、张孝儿等校尉商议后,都觉得这是值得的。
不过仗还没打完,前路也并不平坦。京畿之地糜烂至此,境内充斥着溃军、女真人、蒙古人,甚至趁火打劫的土匪强盗。经过半宿商议,他们敲定了回返路线:绕开已被攻占的香河,转道宝坻、丰润,再抵达卢龙。
这条路线其实也是女真偏师走过的路径,虽凶险,但至少能绕开建奴主力。即便遇敌,也能以未被攻克的城池为倚靠,背城而战,多几分胜算。
整个回返路线约四百五十里,乐亭营中有大量步卒、民夫,车营和辎重还会拖累行军速度。同时为防止遇伏时筋疲力尽,韩林将每日行军速度设定在三十五里。
最迟半个月后,便能抵达卢龙县城。
这个速度对其他明军而言属于正常,但乐亭营常年进行拉练行军,对他们来说尚算轻松。
行军并非简单排成一队前行,其中大有讲究。
中军哨骑在范继忠的带领下越众而出,前往前方十里侦查架梁;游骑司在司总苏日格及旗队官那日松、王守德的带领下,于大军五里外形成侧翼,在旷野上游弋警戒。
金士麟率领步卒五百为前军,韩林与杨善统领中军,保护辎重、车营及载有伤员的大车,张孝儿则作为后军殿后。
然而今日天气极差,狂风呼啸得让人呼吸不畅,刮起的沙尘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用巾布裹住口鼻的韩林在心中暗叹:这算不算出师不利?
但计划昨夜已然制定,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执行。
他站在马镫上四处张望,随后点了点头。
这便是长期训练的好处——即便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卒伍们仍尽力保持队形,闷着头往前走,没有丝毫抱怨。
范继忠的哨骑和架梁哨每半个时辰传递回一次消息,均汇集到情报司总郭骡儿手中,只有特别紧急的军情才会上报给韩林。
走在韩林前方的李柱稍稍拉了拉缰绳,放慢马速,来到韩林身边后,侧过脸喊了两句。
但声音刚一出口,便被狂风吞噬,传到韩林耳中时,只剩下难以明辨的只言片语。
李柱只得将马匹贴近韩林的坐骑,大声道:“大人,风沙太大,依属下看,您还是去后面的棚车里避一避!”
韩林摇了摇头,高声回应:“乐亭军规,战时各级军官当与卒伍同甘共苦,否则军法处置!本官乃一营之主,自不能先犯军规!”
平日里,各级军官按等级会有待遇上的优待和一些小特权,这是为了激发卒伍的上进之心;但在战时,这些特权与优待全部作废,只保留应有的责任与权利——这是为了确保令行禁止。
而乐亭营的军规极为严苛,无论何人都不能违犯,这是韩林亲手制定的铁律。
一直走到中午,风沙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漫天狂沙让能见度大幅降低,韩林不得不下令原地扎营,等风沙过后再继续行军。
进入大帐,韩林一边用浸湿的毛巾擦拭脸上、脖子上的沙子,一边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一时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才是回返的第一日,便与预想中大相径庭。
那后续会不会出现更多意料之外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