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砸在青砖地上，咚咚的，像敲在我紧绷的头皮上一般。我握着墨锭的手心里全是汗，墨汁溅出来，沾得指尖一片黑。
二皇子下笔的速度丝毫不乱，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仿佛外面的喧嚣与他无关。他头也不抬，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磨墨，莫停。”
我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忆起磨墨的诀窍。手腕放平，墨锭垂直，轻压慢转，一圈又一圈。砚台里的墨汁渐渐浓稠，散出淡淡的松烟香，这香气竟奇异地让我慌乱的心绪平复了几分。
“砰——”
书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劲风裹挟着寒气卷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太监，三角眼扫过屋内，最后落在书案后的二皇子身上，皮笑肉不笑：“殿下倒是好兴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练字？”
我看不见二皇子的表情，只听见他的语气清冷如冰：“李总管，这是何意？”
李总管身后的小太监立刻上前一步，尖声道：“殿下！”
“闭嘴！”李总管猛然大喝一声，别说他身后的小太监，我都被吓了一跳。
用眼角余光瞟去，只见他目光阴鸷地在屋里巡视，转了好几圈，最后端端地就落在我身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动作却不敢停，低着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磨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声。
“这是新来的小太监？”李总管盯着我，声音里带着审视。
二皇子笔下不停，淡淡道：“嗯，手脚还算利落，留着伺候笔墨了。”
李总管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我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就在我以为他要发难的时候，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却毫无暖意：“殿下好雅兴。只是，奴才奉旨寻人，方才有人瞧见，有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从天而降，砸晕了华光殿的恩忠，”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就落在这永凰宫附近！”
二皇子搁下笔，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宣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漫不经心道：“永凰宫这么大，李总管要搜便搜。只是搜不到，可别怪本皇子没提醒你，父皇最厌宫中有人肆意喧哗。”
“殿下说笑了。”李总管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奴才也是奉命办事，还望殿下莫怪。”
说罢，他还真不客气，一挥手，身后的几个小太监立刻鱼贯而入，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桌椅被挪动，书架上的书哗啦啦掉落，连炭炉边的卧榻都被掀翻了垫子。
我的手越收越紧，磨墨的动作却不敢停。砚台里的墨汁已经浓稠得能挂住笔锋，我却还是机械地转着圈，余光死死盯着那些翻找的太监，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小太监走到屏风后，伸手就要去掀帘子，二皇子忽然冷呵一声：“那是本皇子的贴身衣物所在，你也敢碰？”
小太监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缩了回去，转头看向李总管。
李总管没有给出别的反应，目光扫过满是狼藉的书房，最后落在我身上。他负着双手，缓步走过来，停在书案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
“这小太监看着面生得很。”李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阴恻恻的笑意，伸手就要来捏我的下巴。
靠，他眼睛有毒啊，整个皇宫多少太监，我头都要埋进砚台里去了，他都能看出面生还是面熟。
就在李总管的手即将碰到我的下巴之际，我磨墨的手一抖，砚台滑落在地，随着“砰”的一声，墨汁飞弹起来，溅满了李总管衣服的下摆。
李总管的手倏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连小太监们翻找东西的动作都顿住，齐刷刷地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磕得“咚咚”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才该死！奴才手滑，冲撞了总管大人！”
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我都能感觉到李总管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在我后颈上。
“好你个不要命的下贱坯子，我这身儿可是上好的云锦，昨日刚做好的衣服！”我的角度只能看到李总管踮起脚尖迅速后退几步，有意避开一地的墨汁：“手滑，我看你是心术不正，故意的吧！”
是的，李太监说对了，我就是故意的，这不，重心成功转移。
我继续瑟瑟发抖地求饶：“李总管就是借十个胆子给奴才，奴才也不敢啊。”
李总管提起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却被二皇子出声打断：“不过一件衣裳罢了。今日是本皇子让他在此磨墨，他若是有错，也是本皇子管教不严。怎么，李总管是想连本皇子一起罚吗？”
虽然声音尚显稚嫩，我听着都觉得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李总管脸上。
李总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不说话，最终还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咬了咬牙，松开了我的后领。
我重重摔回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咱家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今日就饶了这奴才！”李总管甩了甩袖子，声音里满是愤然：“都给咱家撤了！搜了这么久，连个影子都没搜到，还弄脏了衣服，真是晦气！”
小太监们见状，哪里还敢逗留，慌忙收拾好东西，跟在李总管身后鱼贯而出。走到门口时，李总管还不忘回头撂下一句狠话：“小杂种，你给咱家记着！”
我整理好衣领，继续匍匐在地，对着李总管的背影谄媚道：“多谢李总管宽宏！李总管慢走！”
直到那呼啦啦的一群人消失在了眼前，我才收回夸张的笑脸，靠着书房大门跌坐在地，稍稍抬头就看到跟前正一脸好奇，打量我的二皇子。
劫后余生，我指了指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的砚台，极不走心地冲他道歉：“抱歉，小鬼头，摔坏了你一方好砚。”
小孩哥却十分大气：“不过一方砚台罢了，姐姐也救过我一命，咱们也算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