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的这个请求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格外的莫名其妙,可就是忍不住想抱抱他。未来,我也只抱过他两次,一次是心意互通的时候,一次是我打定主意要离开他远走天涯的时候。
“当然可以啦。”他还没到变声期,声音软软糯糯的,完全区别于刚才面对李总管的成熟稳重,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是不是我让姐姐想起了……。”
没等他说完,本还坐在地上的我就控制不住扑了过去,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扑倒。锦袍料子柔软,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我的手臂越收越紧,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他的衣襟上。
十二年后他涣散的瞳孔,凉透的指尖,还有那句没能等到回答的:“你可还恨我……。”全都在脑海里翻涌。原来人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原来真的有机会,改写命运。
陆憬泽被我抱得有些发僵,却乖乖地没动,小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姐姐,是不是我让你想起了什么人……?”
“嗯,是。”我的哭腔渐深,大方地承认:“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得像浸了水:“他和你很像,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眉眼,只是……他没能等到我告诉他,我从来没恨过他。”
陆憬泽的小手顿了顿,拍得更轻了些,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雀。他锦袍上的皂角香呛得我鼻子发酸。
“姐姐别难过啦。”他软软的声音贴着耳廓:“要是那个人知道姐姐这么想,一定不会怪你的。”
我点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他哪里知道,那个被他安慰的人,就是他日思夜想却再也见不到的自己。
不知道抱了多久,我终于放开了他,看着眼前小手小脚的陆憬泽,我没有再也见不到未来陆憬泽的遗憾,只有能够从头改写历史的庆幸,只要他能回来,怎么样都行。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让他健康快乐地活下去,不要再被人扔进死人堆,不要遇见花清流,更不要再遇见我……。
我拉着他一块儿站起了起来,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滑跪到了书房门口:“殿下,殿下,陛下来了,已经到了宫门口,想是前来查验殿下学业的。”
陆憬泽的脸色一变,还是稳重地吩咐道:“嗯,我知道了,你且先退下罢。”
我不解地问:“查验学业……用得着这么惊慌吗?”
他转过头,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苦笑,眼底漫上一层细碎的落寞:“姐姐有所不知。我生母位份低微,在父皇跟前本就没什么分量。司经局送来的那些书,要么缺页少章,要么被水浸得字迹模糊,根本没法安心研读……宫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见我不得宠,谁会真心实意地伺候。”
十二年后他眼底的荒芜与孤寂,竟和此刻的落寞隐隐重合。
“你……父皇今天大概会检查什么课业,兴许我能帮上忙呢。”
“今日,是《论语》,可我拿到的是残本,《为政》篇缺了大半,《里仁》也只有前半段,还有……”
话没说完,外面已经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宣驾声,伴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在婪音府学写字的时候,荒婪教我写的最多的就是《论语》的《为政》、《里仁》和《公冶长》三篇,其他的部分……确实没太接触过。
“我记得一些,死马当活马医吧,淡定,冷静啊,等会儿你父皇问什么,你答不上来,就……。”
话音未落,暗紫色的衣角已经出现在了书房门口,我赶紧摆出一副太监该有的姿态,退到陆憬泽对角的位置躬身站好。
“今日课业,可都温习好了?”
好有压迫感的声音。我稍稍抬眼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迈进室内。
这就是陆憬泽和陆祁砚他爹,南夏的皇帝陆凛远啊……看着也就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用一表人才来形容真不为过啊,小时候长的这么好看的陆憬泽和他的相似度也只有百分之七十,看来另外百分之三十都是来自他的妈妈。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半分温情,扫过陆憬泽时,更像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陆憬泽垂首躬身,脊背挺得笔直,稚嫩的嗓音尽量绷得沉稳:“儿臣……已温习妥当。”
陆凛远没应声,径直走到书案前,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那本受潮起皱的《论语》,指腹蹭到粘连的纸页时,眉头明显一沉。他随手翻开,目光粗粗地扫了一眼,长臂一挥,书就被“啪嗒”一声,扔到了陆憬泽脚下。
“圣贤书被你糟践成这副模样,孤看你根本没把课业放在心上!”
陆凛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震得书房的窗棂都似微微发颤。陆憬泽的身子晃了晃,却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稚嫩的脸庞煞白一片,紧抿着唇瓣,一言不发。
他哪里是糟践,分明是没得选!可这话我不敢说,只能死死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陆凛远居高临下地睨着案前的陆憬泽,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司经局送来的书,就是这般货色?还是说,你仗着几分小聪明,便敢敷衍孤?”
“儿臣不敢。”陆憬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字字清晰:“此书送来时便是这般残缺,儿臣……儿臣已尽力研读。”
“尽力?”陆凛远冷笑一声,抬脚踢了踢地上的残本,书页哗啦作响:“残缺便不会禀明?朕看你是心术不正,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
有没有天理了?这哪儿是亲爹,分明是往人心窝子上捅刀子!陆憬泽小时候,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他后来教我写《为政》、《里仁》、《公冶长》那些篇章时,笔尖落纸的每一笔,到底是在怀念当年难得的安宁读书记忆,还是在无声祭奠这段被过分苛责碾碎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