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并非第一次见到徐晚州。
上一次来，还是凛冽的寒冬。山风裹着近乎刺骨的冷意，而那时，唐清浅与母亲之间的关系，也正处在缓慢而艰难的愈合期。
如今再来，已是另一番光景。
唐清浅与唐婉容并肩站在墓碑旁。母女俩都不是多话的人，只是静静地立着，用沉默完成一场无声的悼念。
“嗯，我和妈妈都很好...关系也是。虽然有些迟，但我们现在...愿意试着沟通了。”
唐婉容听着女儿低低的、几乎像自语般的话，眼眶不易察觉地微微泛红。
夏禹和柳熙然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既不愿打扰这对母女独处的追忆时刻，也没有离得太远。
“和柳熙然...相处得也还不错。”唐清浅的声音断续传来。
柳熙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嗯，谈了一个...也许将来在梦里，你能和他聊聊。”
夏禹听到这句，眼底掠过温柔的笑意。
唐清浅每说完一句，便会轻轻地“嗯”一声，停顿片刻，仿佛真的在聆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无声的回应。
片刻后，她回过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人：“有话要和我爸说吗？没有的话，就准备回去了。”
唐婉容也微微侧身，目光安静地落在他们身上。
柳熙然怔了怔，随即看向夏禹。夏禹略作沉吟，牵起她的手，朝墓碑走去。
“徐叔，我是夏禹。”他在墓前站定，声音不高，却清晰，“清浅的男朋友。”说话间，他握紧了唐清浅的手。
然后，他便沉默了。
几人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
“然后呢？”柳熙然忍不住瞪他。
“可以了。”夏禹答得坦然，神情却认真，“我和徐叔...聊这些就够了。他会明白的。”
他这份近乎“赖皮”的笃定，反倒让原本沉凝的气氛松弛了几分。唐婉容眼中也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这小子，私下里竟是这般模样。
“我爸恐怕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姑娘的人。”唐清浅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夏禹在牵住唐清浅的同时，确实没有松开柳熙然。此刻他站在中间，两手各牵一人，画面看起来...着实有些难以定义。
“那个...徐叔，我是柳熙然。”柳熙然赶忙接话，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并未见过唐清浅的生父，和夏禹一样，其实并无太多话可说。
“好久没来看您了...我和清浅都过得挺好，您在那边....也要保重。”
这话说得磕磕绊绊，显然她的大脑已有些过载。
“好了，心意到了就好。”唐婉容适时开口，为这略显局促的场面收了尾，“回去吧。见过晚州，他也该安心了。”
她转向三个年轻人：“送你们回家？我还得去公司一趟。”
她这话确是真的。今天是周一，一周伊始，公司正是最忙碌的时候。能抽出这一下午的时间，已是她特意调整安排的结果。
“好。”唐清浅点头应下，随即补充道，“送我们去...4S店吧。”
夏禹略显诧异地看向唐清浅，柳熙然也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现在才两点多，”唐清浅的语气平淡如常，安排得理所当然，“我们先看一家店。之后去买菜回家，时间刚好可以休息。”她顿了顿，“今天只看一家。”
这姑娘一旦行动起来，当真雷厉风行，连半分缓冲的余地都不留。
唐婉容显然也知晓了买车的事，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女儿：“看什么车？”
“大众吧。”唐清浅说的淡定。“有几辆SUV的车型还不错。”
车子驶离静谧的墓园，汇入江城午后的车流。唐婉容将三人送到一家合资品牌4S店聚集的汽车城入口，便驱车离开。
“真要今天看？”柳熙然望着眼前一排排明亮的展厅，还有些没回过神。
“不然呢？”唐清浅已经迈步朝着其中一家挂着大众标志的展厅走去，“筛选是没用的，实地感受才是关键。”
“那走吧。”夏禹说道。
走进大众展厅，冷气扑面而来，环境明亮整洁。2010年，大众途观作为合资SUV市场的新锐力量，刚刚上市不久，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辆白色途观被摆在展厅中央，流畅的线条和相比轿车更高的车身，确实符合几人最初“适合多人出行、通过性较好”的模糊要求。
销售顾问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唐清浅微微颔首，目光已经落在了车辆的各项参数牌上。
“您好，看车吗？这是咱们新到的途观，1.8t和2.0t两种排量，全景天窗，空间也很不错...”销售熟练地介绍着。
“离地间隙多少？四驱系统是全时还是适时？”唐清浅打断他，问题直接切入核心。
销售略感意外，但很快报出数据。唐清浅听完，不置可否，转向夏禹和柳熙然：“你们觉得外观如何？”
柳熙然绕着车走了一圈，伸手拍了拍车身：“看着挺结实的。不过...是不是有点‘老实’？”她皱了皱鼻子，用了个奇怪的形容词，“感觉像是...穿着西装做运动，有点绷着。”
这个比喻让夏禹忍不住笑了。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感受了一下，又示意柳熙然和唐清浅坐进后排。空间确实比轿车充裕，但内饰风格以今天的眼光看，偏重实用，设计感不强。
“中规中矩吧。”夏禹从驾驶位出来，给出了评价，“没什么特别的毛病，但也没什么让人心动的地方。”
他说得很实在。这辆车就像个靠谱但寡言的伙伴，挑不出大错，却也激不起太多波澜。
“内饰塑料感有点重。”唐清浅在后排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门板，发出笃笃的轻响，“而且座椅的侧向支撑一般。”
她考虑的依旧是长途乘坐的舒适性和安全性。
“我们去隔壁看看。”唐清浅几乎没有过多犹豫，推门下车，行动干脆。
隔壁是本田的展厅。2010款cR-V正是其第三代车型的中期改款，外观圆润，保有量巨大，堪称街车。
销售同样热情，但这辆车给三人的第一印象却产生了微妙的分歧。
“这个造型...好像个胖面包。”柳熙然直言不讳，她对这种过于家用的柔和线条显然不太感冒。
夏禹依旧关注内部空间，这辆车内部空间利用率倒是不错.但柳熙然说的没错，确实..外观一言难尽。
“离地不是很远..”唐清浅目光掠过车底盘。“而且前排座椅也不是很舒服..”
“清浅，我们是买家用车，不是买赛道机器。”柳熙然趴在车窗边，笑着调侃，“你难道还想开着它去跑山？”
“安全性和驾驶质感是基础，与用途无关。”唐清浅淡淡回应，但眉头还是微微蹙着。cR-V的实用她认可，但那种全方位的“均衡”乃至“平庸”，似乎并不能满足她内心某种未曾言明的期待。
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她希望这辆属于“他们”的车，能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
“再看看，不着急。”夏禹轻声开口，礼貌地婉拒了导购“坐下喝杯水”的邀请。三人从展厅走出，重新站在汽车城空旷的过道上。午后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交织在一起。
“好像...没有一辆是完美的。”柳熙然总结道，语气里倒没有失望，反而觉得这个过程本身挺有意思。
“嗯...实在不行，考虑传统的轿车也不错。”夏禹说道，给出了务实的备选方案，“SUV市场现在才刚起步，很多设计可能还没磨合到最佳状态。”
“哦？夏禹你对车也挺了解的嘛。”柳熙然趴在他背上笑道，夏禹微微躬身，稳稳接住她的重量。“看你刚才坐进驾驶位的样子，还挺像那么回事。”
“网上那种第一视角的驾驶视频没看过吗？”夏禹理由找补得很快，“看多了，大概的架势总该会摆了。”
“今天先看到这里吧。”唐清浅双手抱在胸前，虽然车型尚未定论，但至少晚上的菜单可以决定了。“我都拍照了，晚点发到群里，让顾雪和夭夭也看看。”
“我想吃板面！面条越宽越好的那种！”柳熙然立刻举起手，就这么趴在夏禹背上，推着他往前走。
夏禹顺着她的力道挪步，无奈地回头看她：“就这一个要求？”
“再加点卤牛肉吧。”唐清浅也淡淡地补充道，“用高压锅炖一下，时间应该来得及。”
“辣椒，红油，还有烫点小青菜...”柳熙然说得自己都要流口水了。
“好，那晚上就做这个。”夏禹一锤定音，“现在先去买面条。”他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准备了。”
三人并未在汽车城逗留太久，从进第一家店到决定离开，不过用了一个半小时。临近下午四点，他们便踏上了归程。
走向地铁站的路上，步伐慢悠悠的。
“哎，清浅，”柳熙然忽然想起什么，坏笑着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唐清浅，“你说...夏禹今晚睡哪儿？”
“随便他睡哪儿。”唐清浅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情绪。
“哦？是吗？”柳熙然眼里的笑意更浓，故意拖长了语调，“那如果是...”
“也该轮到你了。”唐清浅打断她，语气反而变得异常自然，仿佛在讨论一项既定的轮值表，“‘让’给你就是了。不过柳熙然，别忘了，打赌你可是输了。我以后...有的是办法‘治’你。”
柳熙然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谁怕你啊...”
夏禹含笑听着身旁两个姑娘之间这充满默契又暗藏机锋的对话，没有插言。他只是伸出手，重新牵住了她们俩，指间传递着温热的触感，然后继续朝着地铁站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