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时间不早了，太后还在等着您呢！”
蓝武并没有反驳朱高煦，甚至没有对那句石破天惊的“异姓王”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朱高煦那燃烧着熊熊野心的头颅上。
朱高煦脸上的狂热与期待，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蓝武，像是要从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什么都没有。
没有贪婪，没有激动，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只有一片平静，平静得让他感到心悸。
朱高煦是真的没想到，蓝武竟然连王爵都可以不屑一顾。
这可是异姓王！
是大明立国以来，除了开国那几个寥寥无几的功臣之外，再无人染指过的至高荣耀！
而且即便是那几家也只是死了之后才追封的。
此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朱高煦的内心百思不得其解。
他忽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勇，自己赖以争夺天下的皇子身份，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蓝武说完之后，却是已经完全不理会朱高煦了。
他只是在前面带路，那副玄色重甲在幽深的宫巷中，发出沉闷而又有节奏的碰撞声。
朱高煦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很快，坤宁宫到了。
如今，这里乃是皇太后的居所。
宫门前的太监宫女，看到蓝武和朱高煦的身影，纷纷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蓝武停下脚步，躬身行了一礼。
“太后娘娘，汉王殿下已带到。”
宫殿内，传来一个威严而又疲惫的妇人声音。
“让他进来。”
朱高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孝服，脸上挤出一丝悲戚的笑容，迈步走了进去。
他一踏入殿内，就看到了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妇人。
他的母亲，徐仪华。
她同样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悲伤，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与威严。
“母后……”
朱高煦脸上刚刚升起的一丝笑意，瞬间僵住。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徐仪华那冰冷的声音，已经响彻了整个坤宁宫。
“跪下！”
朱高煦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他满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不敢相信，母子重逢，等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徐仪华却根本不吃这一套。
她只是冷着脸，一双凤目死死地盯着他，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愤怒。
朱高煦没法子。
在自己这个母亲面前，他那点亲王的威风，根本不够看。
他屈辱地，缓缓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蓝武一看这是要训儿子的节奏，便悄无声息地躬身后退，直接退出了坤宁宫的大殿，将空间留给了这对身份特殊的母子。
殿内很快便传来了徐仪华压抑着怒火的训斥声，以及朱高煦那不甘的辩解声。
蓝武充耳不闻。
之后的事情，他就不再掺和了。
皇家的家事，他一个外姓国公，掺和得越少越好。
他如今手握京营十二卫与上直亲军的滔天兵权，只要稳定住京城内部，不发生兵变，那么即便是徐仪华这位皇太后动了念头，想要换掉朱高炽，没有他点头，也绝对做不到。
这大明的江山，终究还是要靠枪杆子说话。
而现在，枪杆子，在他手里。
……
转眼，便是一个多月过去。
汉王朱高煦返京之事，可谓是雷声大，雨点小。
自从那日进了皇城，被徐太后一通训斥之后，他便被软禁在了王府之中，再没有了任何动静。
仿佛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在笼子里无能狂怒。
而新君朱高炽，则安安稳稳地在文武百官的拥立下，举行了登基大典，改元洪熙。
一道诏书昭告天下，正式向所有人表明了他大明第三任皇帝的身份。
皇位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又过了一段时日，待大行皇帝朱棣的下葬事宜全部完成，时间已经到了永乐二十三年，七月。
京城持续了数月的压抑与悲伤，终于渐渐散去，一切都开始重回正轨。
八月初一。
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奉天殿内，百官齐聚，气氛肃穆。
朱高炽穿着一身崭新的龙袍，端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
他那肥胖的身躯，几乎将整个龙椅都填满了，但没有人敢于流露出半分不敬。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看起来和善仁厚的皇帝，手段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强硬得多。
一番冗长的朝会流程走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朝会将要结束时，朱高炽却突然开口了。
“众卿，朕有一事，要在此宣布。”
百官精神一振，纷纷躬身聆听。
“我大明立国至今，卫所之制，历经两朝，已有诸多弊病。”
朱高炽的话，让殿内许多武勋的心，都猛地提了起来。
“军户凋敝，兵士疲敝，空饷严重，战力废弛！此皆因军屯之政，积重难返！”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帝王的决断与威严。
“朕意，自今日起，对天下军屯体制，施行改革！”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惊雷，在整个奉天殿内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得头晕目眩。
军屯改革！
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天下大乱！
新皇登基不过数月，根基未稳，竟然就要行此雷霆之举？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朱高炽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所有人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那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扫过殿下群臣，最后，定格在了那个身穿国公蟒袍，站在武将班列之首的挺拔身影上。
“朕命，凉国公蓝武，为此次军屯改革总负责人，总领一应事宜，另设‘督查院’，专司监察，凡有阻挠改革，贪赃枉法者，无论爵位高低，皆由督查院拿问，先斩后奏！”
整个奉天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蓝武的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中，充满了震惊、骇然、嫉妒，以及，深深的恐惧。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总领京营兵马，这已经是人臣之极。
如今，再添一个总领军屯改革，手握先斩后奏之权的“督查院”！
这一刻，蓝武一跃成为了大明朝，自开国以来，权势最重，无人能及的第一人。
无论是军方，还是官员体系，都将被他死死地踩在脚下。
蓝武站在那里，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脸上却依旧是一片平静。
他缓缓出列，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朱高炽，郑重行礼。
“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