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还在偏殿吃饭。
筷子刚夹起一块萝卜,太监小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卷竹简。
“陛下,大司农署刚送来的月报。”
刘邦没接,把萝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才说:“念。”
“本月关税增收两成三,田赋涨了一成八,市租多收三成。各郡上缴国库的铜钱比上月多出七百万铢,粮入敖仓一百二十万石。”
太监声音平稳,但说到最后一句时顿了一下。
“萧大人说,今年丰年,各地仓储已满,敖仓快装不下了。”
刘邦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装不下?那就再挖两个坑,总不能让粮食烂在地里。”
他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忽然问:“这次涨,是狗肉吃出来的,还是地基打牢了?”
太监愣住,不知道怎么答。
刘邦也不指望他答,直接说:“叫萧何来。”
一刻钟后,萧何到了。
没穿朝服,一身深色短衣,袖口沾着墨点,像是刚从案台前抬起来。
“你又熬夜了?”刘邦瞅他一眼。
“昨夜核完十二郡账本,今早补了三张调拨令。”萧何说话声音有点哑,“睡不踏实,怕出错。”
“你这人就这样,钱多了反而更愁。”刘邦摆手让他坐,“说吧,这次增收,靠的是什么?别跟我扯天降祥瑞、百姓乐捐那一套。”
萧何点头:“不是虚的。关税涨,是因为南边三国接入汉序协议后,商路畅通,过境货物翻倍。市租多,是长安、洛阳、邯郸三城新开市集,日均交易额涨了四成。田赋稳中有升,是因为关中八渠修完,两百万亩旱地变水田。”
他说得平实,一句不绕。
刘邦听着,嘴角慢慢翘起来:“也就是说,咱们的算法不光让人抢着用,还真的生钱了?”
“不止。”萧何从怀里掏出另一卷竹简,“我做了流向图。这月新增收入,三成投水利,两成补军备,一成办太学,剩下四成入库储备。”
“太学扩招了多少人?”
“三百二十七个,全是寒门子弟。每人每月三斗米、两百钱补贴,读书免费,笔墨由官府供。”
刘邦点点头:“钱花得明白,事办得也实在。”
“还有件事。”萧何说,“我打算从下月起,推行‘季度公示制’。”
“啥意思?”
“各郡县每三个月,要把财政收支刻在石碑上,立在集市最显眼的地方。谁交了多少税,官府花了多少钱,修了几段路,建了几间仓,全写清楚。百姓可以看,可以问,也可以报御史台查。”
刘邦盯着他看了几秒:“你就不怕他们闹事?”
“不怕。”萧何说,“只要钱没乱花,就不怕人看。越透明,越没人敢动歪心思。”
刘邦笑了:“行啊你,以前就知道埋头算账,现在学会玩阳光了。”
“不是玩。”萧何认真说,“是想让百姓知道,他们交的每一分钱,都没白交。”
下午,刘邦去了国库。
没带大队人马,只留两个侍卫守在外面,自己跟着库吏往里走。
一路穿过三道门,越走越凉。
第一间堆的是铜钱,一串串挂在木架上,像晒干的鱼。
第二间码着布帛,整整齐齐叠成方块,颜色从白到青,层层叠叠望不到头。
第三间最大,全是粮食。粟、麦、稻、豆,分门别类装在陶瓮里,盖子打开,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谷香。
库吏打开登记簿:“今年共收粮四百一十万石,比去年多一百万。铜钱入库两千三百万铢,加之前储备,眼下有五千多万了。”
刘邦随手抓了一把粟米,撒回去。
“这么多钱粮,放在这儿不动,是不是有点亏?”
库吏不敢答。
刘邦自己说:“从前打仗,天天愁没钱发饷。现在倒好,愁的是钱太多,没人敢来打我。”
他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你说要是哪天突然打仗,或者闹灾,这些能顶几天?”
“按现行支出算。”库吏小声回,“光国库存粮,够全军吃两年。铜钱能撑五年军费不开新税。”
刘邦嗯了一声:“那就行。”
回到未央宫,天已经黑了。
萧何还没走,在东厢等他。
“我又算了笔账。”萧何递上一份新简,“设了个‘平准基金’,专户存银五千万铢,不动本金,只用利息平抑物价。要是哪年收成不好,就开仓放粮,同时抛售布帛稳市价。”
“谁管这笔钱?”
“我亲自盯。每季度向您报一次账。”
刘邦接过竹简,没打开,直接放在案上。
“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沛县的时候吗?”
萧何一愣:“记得。您偷酒喝,我替您背锅。”
“那时候连一顿饱饭都难。”刘邦笑,“现在倒好,钱多得不知道该怎么花。”
“不是花不花的问题。”萧何说,“是能不能一直这么稳。”
“你觉得能?”
“只要政策不变,就能。”萧何说,“百姓看得见好处,才会继续交税。地方官知道要公示,就不敢乱来。咱们不靠一时猛药,靠的是每天一点点把规矩立住。”
刘邦看着他,忽然说:“你变了。”
“哪儿变了?”
“以前你只管埋头做事,现在开始想以后了。”
萧何没说话。
过了会儿才说:“不做长远打算,迟早要出事。”
第二天一早,刘邦批完三份奏章,拿起昨晚那卷竹简。
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边贸护卫预算草案**。
他没盖印,也没召人议事,只是把它压在案首最显眼的位置。
窗外传来晨鸟叫声。
他喝了口茶,说了句:
“该给商队配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