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余晖尚未散尽,老城区里还立着些清末民初的老房子,青砖灰瓦间缠绕着几根枯藤。苏锦瑟就住在这样一个院子里,她是附近戏班子的青衣,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如画,嗓音清越。
院子里有棵老槐树,树下常坐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叫陈世昌。他是这片的保长,有些权势,已经有了妻儿,却总爱找借口来看锦瑟。每次他都坐在那把磨得发亮的竹椅上,目光黏在锦瑟身上,像是蜘蛛等待着落网的飞蛾。
“锦瑟啊,你这嗓子,不去大戏院真是可惜了。”陈世昌眯着眼笑,手中的核桃转得咔咔响。
锦瑟只是淡淡应着,手里的针线活不停。她在等林沐风——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现在在报社工作的年轻人。他们之间从未挑明,但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已道尽心意。
“陈保长,您事务繁忙,不必总来看我这小辈。”锦瑟试图婉拒。
“忙什么?这片区我说了算。”陈世昌向前倾身,声音压低,“锦瑟,你跟了我,不必再唱戏受苦。我虽不能明媒正娶,但保你衣食无忧。”
锦瑟猛地站起:“陈保长请自重!”
陈世昌脸色一沉,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锦瑟要躲,却被他死死按住。就在这危急时刻,林沐风急匆匆进了院子。
“陈保长!”林沐风快步上前,巧妙地将锦瑟护在身后,“区公所来人找您,说是有急事。”
陈世昌冷哼一声,不情愿地松开手,瞪了两人一眼,这才离去。
“多谢你。”锦瑟轻声道,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林沐风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他越来越放肆了。锦瑟,我有些积蓄,我们——”
“等这出戏演完吧。”锦瑟打断他,“班主说,这是最后一次演《格格出塞》了。”
林沐风点点头,眼中的猩红一闪而过,快得让锦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三天后的傍晚,锦瑟刚从戏园子回来,正在卸妆,陈世昌突然闯进屋内。
“沐风有事找你,在后院老屋。”他说得急促。
锦瑟不疑有他,跟着去了后院废弃的老屋。一进门,她就感觉不对,转身要逃,门却被陈世昌堵住了。
“小锦瑟,我等够了。”陈世昌一步步逼近,“今晚,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锦瑟后退着,直到背抵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陈保长,您有妻有子,何必如此?”
陈世昌狞笑着凑近:“那些庸脂俗粉,哪比得上你一根手指。”
他突然扑上来要亲她,锦瑟拼命扭头躲闪。就在这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陈世昌的嘴里伸出了一条异乎寻常长的东西,像是一条绳子,橙黑相间,如同熔岩般的液态舌头,直朝锦瑟的嘴巴钻来。
“救命!”锦瑟尖叫,奋力推开他,冲向门口。
门开了,林沐风站在那里。锦瑟刚要松口气,却见他双眼猩红,面无表情。
“沐风?”锦瑟颤抖着唤他。
林沐风一言不发,机械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回陈世昌面前。
“好孩子。”陈世昌满意地笑着,那条诡异的舌头在空中扭动,“按住她。”
锦瑟拼命挣扎,但林沐风的力气大得惊人。陈世昌的舌头再次伸来,这一次,它直接钻入了锦瑟的口中。一股灼热感顺着喉咙蔓延,奇怪的是,随之而来的不是恶心,而是一种诡异的清明。
刹那间,锦瑟眼前闪过一幕幻象:
她站在中间,上方悬着一只乌龟,下方是一个包袱样的物体,三者投影在地上,形成了剪影。中间的自己竟是一副清代格格的装扮,头戴钿子,身穿朝服。更诡异的是,格格上方还连接着两个人影,脚下也踩着两个模糊的影子。
幻象转瞬即逝,锦瑟趁机狠狠咬下。
陈世昌惨叫一声,收回舌头。林沐风的眼神瞬间清明,他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即反应过来,一拳砸向陈世昌。
“跑!”林沐风对锦瑟大喊。
锦瑟冲出老屋,拼命向前跑,不敢回头。她躲进了戏园子的后台,锁上门,蜷缩在戏服堆里发抖。
那一夜的幻象挥之不去。她想起小时候祖母讲过的话:“锦瑟啊,咱们祖上确实是正黄旗的格格。只是时运不济,到了你这一代,就只剩下个空名头了。”
几天后,锦瑟偷偷回到已荒废的老宅,在祖母的旧箱底找到了一本日记和一张泛黄的照片。日记记载着一个惊人的秘密:她的曾祖母是一位格格,为了家族生存,嫁给了一个富商。而那张照片上,曾祖母身穿格格朝服,头上戴的正是她幻象中见到的钿子。
“父母为之计深远。”日记最后一页写道,“我等为人父母,注定要为子女铺路搭桥,哪怕被踩在脚下,亦是无怨无悔。”
锦瑟忽然明白了幻象的含义——她若要重振家声,必将踩着父母的牺牲上位。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林沐风站在门口,面色憔悴。
“锦瑟,我...我不知道那晚自己怎么了。”他声音沙哑,“这些天我查了一些事情。陈世昌...他不是普通人。他家族世代有一种邪术,能控制人心。”
锦瑟静静看着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爱你。”林沐风终于说出了口,“而且,我怀疑你身上流着的血,可能是唯一能对抗他的力量。”
锦瑟示意他坐下,然后将日记和幻象的事告诉了他。
林沐风听后沉思良久:“我曾听祖父说过,前清有些贵族确实有特殊的能力。也许陈世昌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纠缠于你。”
“那我该怎么办?”
“接受你的血脉。”林沐风坚定地说,“下周是城隍庙会,陈世昌必定会主持祭典。那是当众揭穿他的最好时机。”
锦瑟犹豫了。她想起幻象中自己脚下的影子,那是为她铺路的父母先祖。若要直面陈世昌,势必会牵连年迈的父母。
当夜,锦瑟回到父母家中。饭桌上,她欲言又止。母亲却突然放下筷子,轻声说:“闺女,这些天你爹和我都做了奇怪的梦。”
父亲接口道:“梦里,我们的祖辈说,你是家族希望所在。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们都支持。”
锦瑟泪眼模糊,她明白,这又是先祖的安排——父母早已准备好为她铺路。
庙会那天,城隍庙前人山人海。陈世身穿长袍马褂,正在主持祭典。当他念到祭文最关键处,锦瑟突然走上祭台。
“陈保长!”她声音清亮,“你可敢当着城隍爷的面,说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陈世昌脸色骤变,但仍强装镇定:“苏姑娘,你疯了吗?快下去!”
人群中议论纷纷。就在这时,锦瑟感觉一股力量从心底升起,她不自觉地摆出了格格的气势,头上的发簪不知何时变成了幻象中的钿子。
“陈世昌,你家族用邪术控制乡里,今日我以爱新觉罗氏的血脉,断你邪路!”
陈世昌眼中闪过惊恐,随即暴怒,他的舌头再次变形,橙黑色的液态物直扑锦瑟。但这一次,锦瑟不退反进,口中念起一段满语咒文——那是她这些天突然能记起的古老词句。
一道金光从她身上迸发,与那邪舌相撞,发出刺耳的嘶鸣。陈世昌惨叫倒地,舌头恢复了原状。
群众哗然,纷纷指责陈世昌是妖人。林沐风趁机上台,出示了收集到的证据。
一个月后,陈世昌被罢职查办。锦瑟和林沐风并肩站在老院子的槐树下。
“沐风,那日你被控制,是否因为...”
“不,不是你的错。”林沐风握住她的手,“是我内心有隙,才让他有机可乘。但我对你的心,从未改变。”
锦瑟靠在他肩上,望着西沉的夕阳。她明白,自己确实踩着父母的理解和牺牲,才赢得了这场胜利。——对她血脉的探索,对她与沐风关系的考验,前路漫漫。
远处的老房子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其中一个影子里,隐约可见格格钿子的轮廓,仿佛先祖们正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