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还没从俞墨桐的话语中回过神,意识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眼前的景象骤然切换。
潮湿的梅雨如丝如线,裹着细碎的纸钱灰,密密麻麻撒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踩上去黏腻湿滑。
林家祠堂的屋檐下,挂着一排惨白的灯笼,灯穗在风中无力摇晃,映得祠堂内的阴影忽明忽暗,透着一股阴森的死寂。
祠堂里挤满了穿着白色孝服的村民,他们面色凝重,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像是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纷纷往祠堂中央挤去。
林深扫过人群,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 —— 隔壁的王婶、村头的李伯、还有小时候一起放牛的伙伴,他们的脸上都刻着同样的惊惧,让这原本该肃穆的葬礼,多了几分诡异的躁动。
雨丝顺着祠堂的屋檐滴落,砸在地面的水洼里,泛起一圈圈涟漪,也模糊了那些孝服的白色,显得愈发阴沉。
林深站在祠堂门口,浑身竟没有沾到半点雨水,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只觉得一阵冰凉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这大师怎么神神叨叨的?一会儿戳墙角,一会儿对着空气念叨……”
“谁说不是呢!林家接连出怪事,怕是真撞邪了,不然怎么请这么个古怪的大师来作法?”
“你看他那模样,道袍油得发亮,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真能驱邪吗?”
村民们的窃窃私语声传入林深耳中,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祠堂中央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 秃头大师!他头顶光亮得能映出晃动的烛火,几缕稀疏的黄发贴在头皮上,像被雨水打湿的枯草,身上那件皱巴巴的道袍依旧沾满油垢,下摆还沾着不知哪儿蹭来的泥点,浑身散发着香灰混着汗酸的怪味。
“秃头大师?!”
林深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却不料秃头大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过头,浑浊的眼睛直直看向他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即又转了回去,继续手持桃木剑,踩着罡步绕棺作法。
“他能看到我?”
林深心头巨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围观的村民们愈发躁动,看到秃头大师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点头微笑,议论声更大了:
“完了完了,大师怕不是也被邪祟缠上了,怎么对着空气笑?”
“这下可怎么办?林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窃窃私语变成了公开的恐慌,不少人开始偷偷往祠堂门口挪动,想要逃离这诡异的场景。
“青鹤道长。”
俞墨桐的声音突然在林深身侧响起,他已将二胡挂在背后,身着干净的青布长袍,对着秃头大师微微拱手,语气恭敬。
秃头大师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
他枯瘦的手指握着那把脏兮兮的桃木剑,林深这才看清,剑身上竟缠绕着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能量丝,它们像贪婪的寄生虫,紧紧吸附在桃木剑上,与大师道袍上的污垢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没想到玖灵门门主竟会亲自过来。”
秃头大师沙哑的嗓音响起,对着俞墨桐回了一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看样子,这世道是真不太平了。”
他的目光掠过俞墨桐,最终落在林深身上,嘴角微扬:“你也来了。”
林深彻底懵了,怔怔地看着秃头大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周围的村民们,看到大师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有人甚至直接瘫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
“撞邪了,真撞邪了”。
“不必讶异。”
秃头大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沙哑地说道,“众人看不到你们的存在,只会当我神神叨叨,疯疯癫癫。”
“这本就是常态。”
俞墨桐淡淡开口,目光扫过慌乱的村民,“人们往往只能停留在自己的认知里,看不到超出理解范围的事物,便会将其归为怪异。”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如今万象城暗流涌动,万象城能量波动,已经开始突破结界,影响到这里了。”
“哼,何止是影响。”
秃头大师嗤笑一声,抬手抠了抠指甲缝里的黑泥,“无镜门那边也在震荡,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已经开始了。”
秃头大师的目光落在祠堂中央的棺材上,眼神变得深邃,“那股暗黑能量,已经渗透到了凡界的记忆层面。”
俞墨桐眉头紧蹙,忧心忡忡地说道:
“不过是权力之争罢了。无镜门的至尊长老,妄图打破九星议会的规则,成为唯一的主宰,其他八大长老岂会让步?这场内斗,怕是要牵连无辜。”
林深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满脸茫然地看向二人:
“无镜门?九星议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会提前扼杀潜在的威胁。”
秃头大师没有回应林深的疑问,只是伸手指向祠堂中央的棺材,语气冰冷。
林深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 棺材前端的灵位上,赫然写着 “林良之位” 四个大字!
“是阿良!”
林深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记忆与眼前的景象激烈碰撞。
他明明记得,这场葬礼本该是为林家老太太举办的;而阿良,是他小时候的玩伴,明明是和阿强一起去河边抓鱼时,不慎落水身亡的,怎么会躺在林家祠堂的棺材里?
难道…… 他的记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就在林深被这颠覆认知的景象惊得心神不宁时,祠堂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转头望去,只见爸爸和妈妈正快步走到秃头大师跟前。
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卷烟,恭敬地递了过去,脸上满是焦虑:
“大师,您费心了。”
妈妈划亮火柴,火苗在晨风里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点燃卷烟,递到大师嘴边。
“大师,” 爸爸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不瞒您说,我家林深最近总是被噩梦缠身,每天晚上都喊着‘救命’,睡得极不安稳,您看…… 能不能帮忙看看,是不是也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妈妈站在一旁,不住地颔首,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补充着什么,眼神里满是担忧。
林深顺着爸爸的目光望去,只见祠堂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 那是儿时的自己!
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孝服,躲在柱子后面,怯生生地望着秃头大师,眼神里满是恐惧,无论爸爸妈妈怎么招手,都不肯上前半步。
林深看着那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自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突然意识到,儿时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或许并非凭空产生,而是这段被篡改的记忆,在意识深处留下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