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日常被沉闷的湿气笼罩,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滞重感,挥之不去。
内阁首辅张清扬的府邸,朱红大门紧闭,门楣上的铜环蒙着一层薄尘,早已没了往日车马盈门、冠盖云集的鼎盛景象。
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铃在微风中低低呜咽,铃声细碎而凄清,像是亡魂的低语,又似某种不祥的预兆,在寂静的街巷中久久回荡。
府邸内外透着一股压抑的死寂,仆从们往来行走皆轻手轻脚,神色凝重,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卧病在床的首辅,更怕打破这脆弱的平静。
墙根下的青苔疯长,爬满了雕花的石栏,给这座显赫的府邸添了几分衰败的萧索。
张清扬已卧病三月有余。
这位执掌朝政十年、一手掀起新政浪潮的权臣,终究没能熬过岁月与操劳的磋磨。
自去年冬狩猎归来感染风寒后,他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起初只是寻常的头晕咳嗽,谁料病情竟急转直下,发展成持续不退的高热,浑身滚烫得如同火烧。
更折磨人的是,他后背生出一片毒疮,溃烂流脓,腥臭的汁液浸透锦被,日夜灼痛难忍,即便是上好的镇痛药膏,也只能缓解片刻。
这位向来以铁腕着称的首辅,竟时常在睡梦中被痛醒,额上冷汗涔涔,瘦得脱了形的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放不下案头的公文。
卧榻旁的矮几上,始终摊着未批完的奏折,朱砂印泥早已干涸,毛笔也搁在砚台上结了墨痂。
直到五月下旬,他连抬手翻页的力气都耗尽了,才不得不让长子代笔,上疏请辞,将执掌十年的朝政大权拱手让出。
比病痛更诡异的,是病后不久后背浮现的黑色印记。
那印记形状酷似一片蜷缩的枫叶,脉络清晰,起初颜色尚浅,呈淡青黑色,众人只当是毒疮蔓延的瘀斑,并未在意。
谁料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印记日渐加深,黑得发亮,像是被浓墨浸透,又似有缕缕黑气在纹路间游走、翻涌,仿佛活物一般。
张清扬自己看不见,却能清晰感觉到后背那片区域的寒凉,即便盖着厚重的锦被,也挡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寒,与毒疮的灼痛交织在一起,昼夜折磨着他。
仆从们每次为他擦拭身体,瞥见那片枫叶印记,都忍不住心惊胆战,私下里早已议论纷纷,却没人敢在这位威严依旧的首辅面前提及半个 “怪” 字。
明神宗派来的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太医院的珍贵药材流水般送入府中,可张清扬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沉重。
那些御药仿佛成了无用的安慰剂,始终没能遏制病情的恶化,就连那枚诡异的黑色枫叶印记,太医们也查不出半点缘由。
有胆大的太医伸手触碰,只觉指尖传来一股刺骨的寒凉,与寻常瘀斑的温热截然不同,那寒气顺着指尖直窜心口,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张清扬的身形迅速消瘦,往日里威严挺拔的身躯缩在锦被中,只剩一把枯骨,脸颊深深凹陷,眼窝发黑,唯有那双眼睛,偶尔清醒时,还会闪过一丝对朝政的牵挂与不甘。
他的饮食早已断绝,仅靠稀粥勉强续命,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稍远些便听不真切。
偶尔精神稍好,他会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 —— 那里竟也隐隐浮现出淡淡的黑色纹路,与后背的枫叶印记遥相呼应。他眼神里满是困惑与不甘,似在疑惑这怪诞的印记为何会缠上自己,又似在惋惜未能完成的新政大业。
六月中旬起,张清扬便时常陷入昏睡,醒来时总拉着儿子的手,声音嘶哑地说:
“榻前…… 有黑雾…… 绕着转……”
他眼神涣散,满是惊恐,“那雾里…… 有双眼睛…… 一直在盯着我……”
府里的侍从们听闻此事,私下里窃窃私语,都说这是 “阴邪缠身” 的不祥之兆,更有人偷偷议论首辅背后的黑色枫叶,说那是索命的符咒,说得神乎其神,人心惶惶。
长子张承宇、次子张承泽日夜守在榻前,衣不解带。
他们看着父亲日渐衰弱,颧骨高耸,皮肉松弛,又见那黑色枫叶印记越来越清晰,边缘的黑气如同活物般蠕动,甚至隐隐有扩散到小臂的迹象,心如刀割,却只能一遍遍为他擦拭冷汗,低声宽慰。
张承宇曾悄悄拉着太医追问,那枫叶印记究竟是什么,太医们皆是摇头叹气,面露难色,只说 “此乃异症,非药力所能解”,让他早做准备。
兄弟二人听了,心中更是绝望,只能四处寻访民间奇人异士,期盼能有一线生机。
这日黄昏,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打破了府邸的死寂。张承宇正守在父亲榻前,听闻下人来报,说有位云游道长求见,自称能解邪异之症,他心中一动,连忙起身快步迎出府门。
府门外,一位身着藏青色道袍的道长负手而立,道袍上绣着暗纹八卦,腰间系着桃木剑,剑穗随风轻摆。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正是云虚子道长。
“道长!”
张承宇快步上前,拱手行礼,语气中满是急切与期盼,“家父病重三月,身染怪症,还请道长救救他!”
说着,他便将父亲的病情一一道来,从风寒起病,到后背毒疮,再到那片诡异扩散的黑色枫叶印记,以及父亲梦中所见的黑雾与怪眼,事无巨细,尽数倾诉。
云虚子闻言,面色愈发凝重,眉头紧蹙,捋着胡须的手微微停顿。
他抬眼望向张清扬府邸的方向,目光似能穿透重重院墙,看到那藏于深宅中的阴邪之气,沉声道:
“此非寻常病痛,乃是邪祟作祟,那枫叶印记,怕是索魂的凶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