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话听起来不严重,可是等当他看见苏青青本人,以及她裙摆上的血迹之后,也能想象出来当时的情况该是多么凶险。
秦瑞轩一刻不敢离身,代替了小兰的位置,在床边侍候了两天没合眼,就连奏折都是太监整理好以后,送到明光宫来给他批阅的。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忍不住变得幽怨起来。
皇帝隔着大半张桌子,紧紧地盯住自己的贵妃,似乎在控诉她始乱终弃,是个把人用完了就扔的负心汉。
秦温竹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往苏青青面前挡了挡,转移话题道:“我刚才去过诏狱了。”
“卢老太爷为了保住皇后娘娘的清誉,已经撞墙自尽,临死之前向我提出了最后的请求,便是希望陛下不要将豫州的事情迁怒到皇后身上。”
此时没有外人,秦温竹便也没有再自称“本宫”,弄那些文绉绉的自称,平白疏离了姐弟之间的关系。
听了这些话,秦瑞轩先是沉默,然后把宫女递来的汤一饮而尽,才开口道:“也就是说,他还是不肯交代遗书的去处,只是想一命换一命,保全卢氏最后的血脉吗?”
“不,”秦温竹耸了耸肩,说道:“卢老太爷说了,先帝遗书就在顺亲王的手中,让宫里派人去搜查王府。”
她的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好似平地一声惊雷,惊得秦瑞轩立刻皱起了眉毛:“谁?顺亲王?”
一旁的小兰见事情不对,赶紧带着其他宫女退了出去,殿内只留下皇帝、大长公主和瑜贵妃三人。
苏青青托着下巴,听身边的大长公主徐徐道:“卢老太爷没必要说谎,卢氏一族已经被满门抄斩,他念在皇后的份上,也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开玩笑。”
“只是我比较惊讶,顺亲王那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草包居然也对皇位抱有幻想,企图隔岸观虎斗,再趁乱把你们全部清扫出宫,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当上天子。”
“看来你的处境很危险啊,陛下。”
秦瑞轩对自家皇姐的幸灾乐祸很是头疼,用指骨抵着太阳穴,闷闷出声道:“有什么危险的,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顺亲王……哼,他这些日子来小动作不断,朕听说他又开了两家赌场,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早就该敲打一二了。”
只不过怎么敲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敲打,都是个难题。
众人皆知顺亲王是个无甚大用的纨绔,就连大长公主和他本人听了卢老太爷的指认以后,不也一时接受不了真相吗?
天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仅要维持世家之间的关系,还要平衡好君与臣之间的连接,做好“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典范。
与此同时,在平民百姓的心中,陛下就是他们的明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大昌对民众的态度。
若是皇帝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杀世家与手足,就会造成百姓的恐慌,不利于朝代统治。
这也就是秦瑞轩能够容忍卢氏族人在监狱里多活了这么久的原因。
更何况,他与先太子的夺嫡之争本来就引起了不少动荡,要是这回突然对顺亲王出手,说不定那些文人政客又要正义感大爆发,指责皇帝草菅人命,罔顾手足亲情。
真是个麻烦事。
秦瑞轩原本以为,豫州与大漠私通这么久,很有可能早就与先太子重新搭上了关系。
所以他已经做好了两全准备,一方面召骠骑将军回京,一方面命令六部开始筹备战事物资与各项事宜,准备等着大漠内乱的时候出兵,全面攻打城池。
结果还没等到大漠王与嫡公主彻底翻脸,反而是自家先出了内鬼。
平日里看着丝毫不起眼的顺亲王,才是那个隐于人后的渔夫,耐心等待着皇宫里的鹬蚌相争。
秦温竹说道:“不急,既然遗书在他的手里,但却迟迟没有公之于众,这就说明顺亲王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猜,他应该是想要等到先太子借助大漠公主的势力,率兵杀回大昌的时候,用遗书作为两人合作的条件,所以才装作无事人一样,从不提起与卢氏之间的交易。”
听完这些话,苏青青算是明白了,难怪当时顺亲王无缘无故就私闯皇家马场,还敢对昭君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原来是有恃无恐啊!
只是一封先帝遗书而已,又不是传位圣旨,况且跟着顺亲王混的那些臣子,也大多是酒囊饭袋,担不起什么责任。
他顺亲王想要分得一杯羹,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别到时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仅没能如偿所愿,还连累生母善太妃的名声,死了也没脸下去面见地府的列祖列宗。
她安静地坐在大长公主的身边,思考着这些利益牵扯,并没有注意到陛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秦瑞轩在心里挣扎片刻,想到自己刚才不小心对她说了重话,此时又拉不下脸来讨好,只能对着皇姐挤眉弄眼,示意她让苏青青抬起头来。
秦温竹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吃,全当没看见。
“咳,那个……”
见皇姐不理人,秦瑞轩别无他法,只能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试图吸引贵妃的注意:“再过小半年就是科举了,不知道苏家准备得怎么样啊?”
科举?
一听这话,苏青青立刻回过神来,迎上了秦瑞轩躲闪的视线。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自己都有些分身乏术,实在是没顾得上家里的事情。
好在苏家都是明事理的人,从来没有拿什么琐碎的问题来添堵,苏青青以相信自家大哥的实力,一定能够在科举中夺得头筹。
她便应声道:“陛下无需忧心,兄长自当有所准备。”
“是吗。”
秦瑞轩点了点头,又说道:“科举的事情不急,反正朕已经任命他为正五品官员了,若是能考取武举功名当然更好,考不上也没关系,奉车都尉的位置会一直给他留着的。”
“你听见朕刚才与大长公主说的话了?若是大昌与大漠开战,朕自然是要任命信任的臣子率兵上前线的。”
“让苏禹不用太过紧张,有骠骑将军在,不会让他出什么事,况且大漠内忧外患,这场仗不会打得太难过。”
说完,他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其实前几日昭京郡主来养心殿的时候,朕就与苏禹商量过这件事了,只是再告诉你一声而已,不要想太多。”
苏青青:?
什么想太多,既然已经和苏禹交代过了,还和她说什么?
莫名其妙,她看秦瑞轩肯定是没睡好,熬夜把脑子都熬坏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宫女来报:“陛下,瑜贵妃娘娘,大长公主殿下,慈宁宫那边来人了。”
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通报,几人就看见太后抱着荣思,在嬷嬷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见到儿女都在,太后笑呵呵地垫了一下怀里的孩子,对瑜贵妃说道:“你总说小太子半夜闹人,哀家带了好几天,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呀。”
“小殿下又乖又听话,只有饿了才会叫唤几声,哀家看他好哄得很,想来肯定是小儿见了娘,无事都要哭三场呢。”
说着,她捏了捏荣思的小脸,笑道:“小太子,快起床咯!看看是谁回来了?”
荣思听见动静,慢慢地睁开眼睛,先是看了一眼面前的太后,然后皱紧眉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已经满一岁了,身子骨有劲,太后便把他竖着抱了起来,让孩子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指着瑜贵妃问道:“这是谁呀?荣思还记不记得她是谁?”
苏青青一见到孩子,立刻就忽视了秦瑞轩,站起身迎了过去,张开双手笑道:“荣思,还记得母妃吗?”
在众人的注视下,荣思愣愣地盯着贵妃看了半天,先是咧嘴一笑,然后等到苏青青来抱他的时候,突然又把嘴角撇了下去,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哇———哇———”
荣思把小脸用力地埋在苏青青的脖颈处,两只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领,哭得浑身直发抖,听上去好不可怜。
“哎哟哎哟,”太后轻抚他的背,心疼道:“哀家才说见到娘要哭三场呢,这就忍不住啦?”
“小太子好几天没见到母妃了,咱们心里委屈,是不是?”
她不哄还好,这么温声细语的一哄,荣思更觉得天塌了似的,哭得越发大声,把眼泪鼻涕和口水全部糊在了苏青青的身上。
秦温竹看了都好笑:“母后,您就别添乱了,小孩子虽然说不出来,但是心里清楚得很呢,越说他就越委屈,待会儿哭得停不下来了。”
俗话说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苏青青觉得这句话放在荣思身上,实在是太正确了。
这小子不知道在慈宁宫吃了什么好东西,肯定又重了不少,在她怀里一边哭一边扭,苏青青差点快要抱不住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母妃这不是回来了吗?皇祖母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哭成这样呀?小太子羞羞脸,快别哭了,啊。”
她用手去刮荣思的小脸蛋。
小孩的脑回路系统不支持一心二用,被苏青青这么一打岔,荣思下意识用舌头去追她的手指,倒也顾不上哭了,逐渐收起了眼泪。
太后找了个空位坐下来,问皇帝道:“卢氏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秦瑞轩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交代给她听,临到话尾顿了片刻,才说道:“卢老太爷为了保全皇后的体面,已经撞墙自尽了。”
闻言,太后叹了一口气:“皇后这孩子老实,从来没犯过什么错,哪怕卢氏惹出这样大的祸来,哀家也从来没说过要迁怒于她。”
“卢老太爷还是太好强了。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你们皇太祖身边的肱骨之臣,一直以来在朝廷上呼风唤雨,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结果后来刚过了花甲的年纪,就被先帝强行致仕,他哪里接受得了这样的落差?觉得自己还没老,正是闯荡的岁数,就在豫州当上了土皇帝。”
“人哪,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讨到什么好处,反而把自己也给折了进去。”
“行啦,”太后看了看桌上还没吃完的饭菜,笑道:“哀家来得不是时候,耽误你们用午膳了。”
“贵妃检查下孩子的情况,如果没出什么问题,哀家就先回慈宁宫了。”
苏青青笑道:“多谢太后娘娘替臣妾照顾小太子。等明儿个臣妾身体恢复过来,就带着荣思去给您请安。”
“别别别!”
太后立刻拒绝道:“别带他来,哀家这几天和小孩子待够了,想一个人静静。”
说完,她与苏青青对视一眼,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秦温竹也有些忍俊不禁,便起身道:“母后,那儿臣陪您回去坐坐吧。”
“瑜贵妃回家省亲两日,又养了这么些天的伤,小太子许久不见母妃,的确是委屈极了,让母子俩单独相处一会儿。”
“行,走吧。”
太后站起身来,带着大长公主和宫女们离开了。
等她们走后,明光宫侍奉的宫女们却也没进来,殿内只留下了帝妃二人,和一个正咬着大拇指,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太子。
苏青青好几天不见孩子,还是有些想念的。
她带着小太子回到床上,一边细细地亲吻着他的小脸,一边温柔地问道:“荣思在慈宁宫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半夜没有闹过觉吧?”
“皇祖母这么喜欢你,你可不能折腾她,等到下回再去慈宁宫的时候,一定要记得乖乖的,听见没有?”
荣思听没听见不知道,反正秦瑞轩是听见了。
他赶紧上前几步,坐到床边,然后伸手握住苏青青的小腿,有些不满地问道:“你还要把荣思送到慈宁宫去?”
“这次是回家省亲,下次呢?你可别告诉朕,又要去那个什么杜府。杜家那个嫡长子,和你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