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闭合的声响彻底消失后,女孩才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紧绷的肩膀骤然垮下来,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滚落,滴在满是污渍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侧耳听着楼道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从清晰的沉重声响,到模糊的回音,直至彻底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眼底的惊惧稍稍褪去些许,只剩下难以掩饰的疲惫。
又静默了片刻,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女孩才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布帘前,指尖轻轻扯了扯破旧的布面,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们走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沙哑,说话时依旧半低着头,长发垂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语气里没有过多的情绪。
布帘被轻轻掀开,青野莲率先走了出来,刀早已收归鞘中。
他身旁的初音紧紧跟在后面,脸色依旧苍白,眼底的惊恐尚未完全消散,双手下意识攥着衣角,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彻底缓过神来。
青野莲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看着她始终半低的脑袋,看着她不自觉蜷缩的身形,那份藏在沉默里的自卑格外显眼。
他张了张嘴,心底积压的疑问险些脱口而出,你是谁,又为什么要冒险帮我们?
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此刻显然不是追问的时机,只能将所有疑惑暂时压在心底,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女孩没有察觉他的神色变化,依旧低着头盯着地面上潮湿的水渍,开口道。
“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说不定还会回来搜查,你们今晚可以先住在这里。”
青野莲抿了抿唇,语气诚恳。
“谢谢。”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心底的疑惑,再次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听到这话,女孩一直半低着的脑袋终于缓缓抬起,那些布满上半张脸、像是随时会脱落的白色斑点格外扎眼。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青野莲的脸,反问道。
“你们是坏人吗?”
青野莲瞬间语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下意识回想自己来到烂泥巷后的所作所为,打伤南帮的人,在酒馆里出手伤人,方才为了脱身更是刀刃染血,可每一次动手,都是出于自保或是保护身边的人。
他在心里默默自语。
我只是偶尔有些贪财,做事谨慎了些,应该不算坏人吧?
沉吟片刻,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不是。”
女孩闻言,脑袋轻轻一点,幅度极小。
“那就行了。”
话音落下,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除了之前的演戏首次出现了情绪波动,是愤怒,是咬牙切齿。
“而且……我恨他们。”
“恨他们?”
站在青野莲身后的初音下意识接话,语气里满是疑惑。
她能感觉到女孩话语里的沉重,却不明白这份恨意从何而来,更不明白她恨的是刚才那些追兵,还是其他什么。
女孩的头又低了几分,握着裙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没有回答初音的疑问,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带着几分压抑的沉闷。
片刻后,她才缓缓抬起头,掠过两人的身影,径直走进旁边的小房间,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依旧带着几分低沉。
“隔壁那个房间很脏,到处都是灰尘和碎石,你们今晚就睡这里吧,我去帮你们铺床。”
“谢谢。”
青野莲再次点头道谢。
女孩没有回应,只是在房间里忙碌起来。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青野莲身上的白色衬衫,衬衫早已被鲜血染透,暗红的血迹干涸后凝结在布料上,格外刺眼。
她停顿片刻,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
“走廊尽头有公共浴室,虽然有点脏,水龙头偶尔会漏水,地面也很滑,但还是能用的。
等到六点以后,那里基本上就不会有其他人了,你们可以去简单洗漱一下。
我……我这里有几件衣服可以给你穿,就是有点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彻底没了声响,像是那无形的自卑再次将她淹没,让她连完整的一句话都难以说出口。
青野莲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莫名一酸,连忙再次诚恳地道谢。
“非常感谢。”
他能感受到女孩的善意,更能体谅她的自卑,这份不计回报的帮助,早已让他满心感激,哪里还会在意衣服是否破旧。
女孩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青野莲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不会在意。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过一秒,便迅速低下头,不是害羞,而是深入骨髓的自卑。
“没关系。”
她轻声说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很快便消散在空气里。
说完,她转身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破旧的木箱,木箱的表面早已斑驳不堪,边缘处有些地方已经破损,露出里面的木板。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几张看起来很老旧的床单。
床单的颜色早已泛黄,边缘处有些地方还打着补丁,布料也变得有些粗糙,显然已经用了很多年。
她将床单一张张铺在地上,动作轻柔而熟练,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铺好的床单虽然算不上平整,却能勉强隔绝地面的潮湿和碎石,很显然,这就是她所说的床。
青野莲没有丝毫嫌弃,径直走到床单旁坐下,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就连一向养尊处优、对生活环境格外挑剔的初音,也乖乖地走到另一张床单旁坐下,没有半句抱怨。
她心里清楚,在这种绝境之下,人家愿意收留他们,愿意给他们提供安身之所,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如果还挑三拣四,那和那些作恶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她看得出来,女孩自己平日里也是这样睡觉的,根本没有多余的条件讲究。
女孩铺好床后,又从木箱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一身干净的黑色卫衣和长裤,递到青野莲面前。
衣服确实有些旧,洗得发白,款式也很老旧,看起来像是男生穿的,尺寸比青野莲平时穿的要小一些。
青野莲接过衣服,再次道谢后,走到隔壁房间换上了衣服。
卫衣穿在身上有些紧绷,长裤的裤脚也短了一截,露出脚踝,却比穿着满是血迹的衬衫舒服多了。
青野莲在心中道,现在这种时候,能有一身干净的衣服穿就已经很不错了,总比光着屁股强。
做完这些,女孩便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出房间,没过多久,便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
水盆很旧,边缘处有些地方已经生锈,里面的水不算清澈,带着些许浑浊,却能勉强用来擦拭身体。
她端着水盆,径直走到那个蜷缩在麻布上的人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旧的毛巾,放进水里浸湿,再拧干多余的水分,然后用湿毛巾蘸着水,轻轻地擦拭着那人的身体、脸颊和扭曲枯瘦的四肢。
那人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姿势,上半身和下半身诡异地折叠在一起,四肢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长发凌乱地垂在身前,遮住了大半张脸。
女孩擦拭的动作格外轻柔,口中还轻声呢喃着,语气温柔。
“没事了,没事了,他们都走了,不要害怕……”
回到房间的青野莲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盯着女孩的背影,心底的疑惑愈发浓烈。
他能感觉到女孩对这个人的在意,也能从她的语气里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更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
初音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原本到了嘴边的疑问,在看到女孩温柔的神情后,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此刻她心里满是动容,早已没了询问的心情。
青野莲站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朝着外面的街道望去。
此时天空已经半黑,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只剩下些许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街道的轮廓。
街道上依旧不平静,时不时能看到几个男人拿着砍刀、钢管之类的武器四处搜寻着,他们的眼神凶狠,脚步匆匆,显然还在寻找他和初音的下落。
青野莲看着看着,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之前暂时放下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让他难以平静。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将已知的线索在心里一点点盘点起来。
那些追兵动作整齐,分工明确,显然是早有准备、有组织的行动,而且他们下手狠辣,砍人时丝毫没有犹豫,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闲散人员,绝对是黑帮成员无疑。
可问题是,现在这里是北帮的地盘,他从来没有得罪过北帮的人,甚至连北帮的人都没见过几个,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下手,而且还如此不留情面?
如果是南帮这样对他,他倒还能理解,毕竟他昨天在酒馆里打伤了南帮的人,南帮找上门来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可北帮这样兴师动众地追杀他,就实在太让人疑惑了。
他只是打伤了南帮的几个人而已,就算南帮要报复,也不至于出动这么多人,而且看这架势,明显是打算直接杀了他,一点余地都不留。
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或者说,是不是太过了?
等等……青野莲猛地睁开眼睛,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反应太大了……
结合之前的种种线索,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白石先生上周二来过这里,而且从烂泥巷的现状和白石先生经常做的事来看,白石先生绝对是给这里的黑帮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那些人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很有可能是因为把他当成了白石先生的人,以为他是白石先生派来继续清扫烂泥巷的帮手。
他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率是因为他之前在黑企鹅酒馆询问过白石先生的下落,而这件事被黑帮的人知道了。
刚遭受过白石先生打击的黑帮,现在显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变得格外警惕,甚至有些草木皆兵,直接联手了。
所以在得知有人在寻找白石先生后,他们便不管真假,直接选择了先下手为强,想要将他彻底灭口,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