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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0章 罪证与忏悔录——齿轮锈蚀的源头与泥沼中的沉沦

(一)橡胶加工站里的不眠夜

凌晨三点十五分,橡胶加工站。

鲍玉佳死死攥着卫星电话,手指关节泛白。付书云的声音在十分钟前彻底中断,背景里最后传来的是犬吠和缅语的呵斥。她颤抖着在作战地图上标注出b区西南角排水沟的位置——距离加工站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但中间隔着三道铁丝网、两座岗楼,以及至少三十名武装警卫。

“信号断了。”张帅帅从电脑前抬起头,眼镜片反射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付队那边……凶多吉少。”

加工站里弥漫着橡胶加热后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汗水和焦虑。曹荣荣蹲在墙角检查枪械,这个刚从警校毕业半年的女孩手指在轻微颤抖,但还是利落地将弹匣推进卡槽。孙鹏飞靠在门边,通过夜视望远镜观察园区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爆炸声和枪声。

“军方提前行动了。”孙鹏飞压低声音,“三点整,缅方特种部队从东侧突入,现在交火集中在c区和行政楼。”

沈舟坐在简陋的木桌前,面前摊开的是这三个月来收集的所有证据复印件:张坚案卷宗、能源局内部文件、危暐发表的论文摘要、KK园区卫星图、以及十七名确认被骗至园区的中国公民档案。他的手指在“危暐(Vcd)”这个名字上敲了敲。

“这个人必须活着。”沈舟说,声音沙哑,“他是所有案件的连接点,也是指认背后资本网络的关键证人。”

魏超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热成像扫描图:“园区西北角有异常热源聚集,大约四十人,正在向围墙移动。可能是改造体在集体突围。”

林奉超——这位国际刑警组织派来的联络官——接过扫描图,用红笔圈出三个点:“缅方指挥官说,他们接到命令优先控制实验设施和核心人员,营救人质是第二目标。我们需要自己想办法接应付队和马队。”

“我去。”鲍玉佳站起身,抓起战术背心,“我和付队共事七年,不能把他丢在那儿。”

“你一个人等于送死。”程俊杰拦住她,这个平时沉默的技术员此刻眼神坚定,“等我两分钟,我有个方案。”

他快步走到张帅帅的电脑前,两人低声交流。屏幕上弹出园区的三维结构图——这是张帅帅在过去72小时内通过无人机扫描和网络渗透逐步构建的。程俊杰指着排水沟延伸出去的那条线:“排水系统连接着园区西侧的污水处理站,那里警卫相对薄弱。如果我们从这里切入……”

梁露突然举手:“我有个问题。”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这个文静的档案管理员,她平时主要负责证据整理,很少在行动策划中发言,“污水处理站的出口在哪儿?地图上显示它通向一条河,但那条河的流向是?”

张帅帅调出卫星地图,放大。一条浑浊的河流从园区西侧蜿蜒而过,流向东南方。“流向……孟东河支流,下游五公里处有个废弃的橡胶码头。”

“那个码头,”梁露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2018年,边境缉毒行动中曾经在那里查获过一批违禁药品。码头地下有走私者挖的暗道,连接着河岸和公路。”

照片上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屋,旁边停着几艘破旧的渔船。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孟东码头,缉毒支队,2018.11.07。

房间安静了几秒。

“你怎么会有这个?”沈舟问。

梁露抿了抿嘴:“我父亲曾是缉毒支队的侦查员。这张照片……是他殉职前一个月拍的。他一直怀疑那个码头不仅是毒品中转站,还涉及人口贩卖,但没来得及深入调查就……”

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鲍玉佳接过照片,仔细端详。铁皮屋的侧面,隐约能看到一个褪色的标志——三条波浪线,中间一个三角形。

“这个标志,”张帅帅突然说,“我在KK园区的内部通讯记录里见过。是园区后勤运输队的徽标。”

线索串起来了。

魏超立即联系缅方指挥官,请求调派快艇在孟东河下游待命。林奉超开始规划从加工站到污水处理站的突进路线。孙鹏飞和曹荣荣检查装备,准备护送鲍玉佳前往营救。

沈舟却盯着那张照片,眉头紧锁:“梁露,你父亲当年调查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过……一个代号‘Vcd’的人?”

梁露愣住了。

(二)审讯室里的记忆碎片

同一时间,园区行政楼地下临时审讯室。

危暐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手腕上戴着特制的手铐——这种手铐内置神经抑制装置,会释放微电流干扰大脑高级功能,防止他进行复杂的逻辑推演或心理操纵。但他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解脱。

陶成文坐在他对面,这个在云海市公安系统以铁面着称的审讯专家,此刻却没有立即提问。他只是观察着危暐:这个被称为“人性算法大师”的男人,四十出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镜后的眼神曾经像手术刀一样锋利,现在却蒙着一层疲惫的雾气。

“你知道张坚的妻子去年去世了吗?”陶成文开口,第一句话不是问罪,而是陈述事实。

危暐的手指轻微抽搐了一下:“苏念告诉我了。”

“肾病恶化,治疗费用耗尽,最后三个月是靠社区捐款和亲戚接济度过的。”陶成文推过去一张照片——张坚妻子躺在病床上,瘦得脱形,眼睛望着窗外,“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告诉小斌,爸爸不是坏人’。”

危暐盯着照片,良久,说:“我很遗憾。”

“遗憾?”陶成文的声音陡然升高,“你设计骗局的时候,想过这个女人的结局吗?还是说,她只是你实验报告里的一个数据点——‘目标家属,情感依附系数0.87,可利用’?”

危暐闭上眼睛。审讯室的白炽灯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张坚的儿子,张斌,今年二十五岁。”陶成文继续,语气冰冷如刀,“考了三年公务员,笔试都是前三,面试都过不了。政审卡在父亲是‘贪污犯’这一条。去年在工地搬砖时摔伤了腰,现在做不了重活,在夜市摆摊卖炒饭。他女朋友家里不同意婚事,分了。”

又一张照片推过来:夜市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年轻人低着头翻炒着锅里的米饭,额头上贴着膏药。

“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陶成文问。

危暐睁开眼睛,眼球上有血丝:“我说‘对不起’,你会觉得虚伪吗?”

“会。”陶成文毫不留情,“因为你的‘对不起’改变不了任何事。张斌的腰伤不会好,他母亲不会复活,他父亲还要在监狱里待八年。而你,危暐,你坐在空调房里写论文、拉投资、设计更‘精妙’的骗局时,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这些活生生的人?”

危暐沉默了。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马强走进来——这位经侦支队的队长刚从c区回来,身上还带着硝烟味。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连接着园区的监控系统。

“c区初步清点完毕,”马强说,声音沉重,“改造体共147人,其中中国籍83人,缅甸籍41人,其他国籍23人。有39人处于深度神经紊乱状态,医疗组正在抢救。另外……我们找到了这个。”

他把平板放在桌上,点击播放一段视频。

画面是危暐实验室的备份服务器里找到的,时间戳是三年前。视频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类似牙科诊所的椅子上,头上戴着电极帽。危暐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t-03,今天我们要测试‘服从阈值’。当红灯亮起时,你会感到轻微电击。但如果你说出以下指令中缺失的数字,电击就会停止。明白吗?”

年轻男人点头,眼神呆滞。

测试开始。红灯亮起,男人身体抽搐,但他紧闭着嘴。危暐的声音平静:“指令是:祖国的安全利益高于一切,个人牺牲是光荣的,我自愿接受第____次测试。”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浸透衣服,但始终不说数字。

三十秒后,他晕了过去。

视频结束。

“这个人是谁?”陶成文问。

危暐看着屏幕,很久才开口:“赵志文。二十五岁,化学工程硕士,独生子。”

“后来呢?”

“第三次测试时,他出现了严重的心律失常。抢救回来后,产生了重度抑郁和创伤后应激障碍。一个月后……从出租屋跳楼了。”

马强猛地一拍桌子:“你知道这是谋杀吗?!”

“在法律上,这是‘实验事故’。”危暐的声音没有起伏,“我们签了免责协议,给了家属补偿金。他母亲拿了钱,签了保密协议。”

陶成文盯着他:“你刚才说,你去精神病院看过赵志文的母亲。”

危暐点头:“在他死后一年。我想确认……补偿是否到位。”

“然后呢?”

“她抱着儿子的照片,对我说:‘我儿是科学家,在做伟大的事。’”危暐停顿了一下,那个微小的停顿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她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死的。协议里写的是‘突发疾病’。”

审讯室陷入漫长的沉默。

马强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危暐,你从哪里开始走偏的?你是清华毕业的心理学博士,导师是国内顶尖的学者,你本可以在学术界做受人尊敬的研究。为什么要搞这些?”

危暐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神第一次有了焦距——不是计算时的锐利,而是一种回溯的迷茫。

“从我觉得……人性太‘低效’开始。”

(三)齿轮初锈:象牙塔里的第一道裂痕

时间倒回十二年前,北京,某高校心理学实验室。

那时的危暐还是个二十八岁的博士后,瘦削,戴黑框眼镜,穿洗得发白的衬衫。他的研究方向是社会认知与决策偏差,导师是学界泰斗周教授。

实验室里堆满论文和实验设备。危暐正在分析一组数据:关于“信任博弈”的实验结果。实验很简单——A获得100元,可以选择给b任意金额,b获得的金额会翻三倍,然后b可以选择返还一部分给A。经典的经济学假设是,理性人不会给钱也不会还钱,因为不信任。但实际数据是:75%的A会给钱,68%的b会还钱。

“看这里。”危暐指着电脑屏幕,对旁边的同学说,“当A给的钱超过50元时,b的返还率反而下降。为什么?”

同学想了想:“因为觉得压力大?或者觉得A太天真,不值得尊重?”

“不对。”危暐调出另一组数据,“我加入了人格量表。发现那些返还率低的b,在‘马基雅维利主义’量表上得分普遍偏高。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压力大’,而是‘故意利用信任获利’。”

他眼睛发亮:“这意味着,信任系统里存在一种‘寄生虫’——他们识别出高信任度的个体,然后系统性地剥削他们。而高信任度的个体,因为认知框架里没有‘他人可能故意使坏’这一项,反而更容易成为受害者。”

同学觉得有趣:“所以你的结论是?”

“结论是,现有社会过度鼓励信任,但缺乏对‘信任滥用者’的筛选和惩罚机制。”危暐敲击键盘,调出一篇论文草稿,“我在构建一个数学模型,计算信任的最优投入比例。就像投资组合一样,你不能把所有钱投在一个篮子里,也不能完全不相信任何人。需要精确计算。”

导师周教授正好走进来,听到最后几句,皱起眉头:“小危,人性不是数学。信任是情感连接的基础,不是投资组合。”

“但情感连接可以被量化。”危暐转身,语气带着年轻学者的自负,“老师,您看这个数据——在重复博弈中,那些‘有条件信任’的个体,长期收益最高。无条件信任的人最早被淘汰,完全不信任的人合作机会最少。这说明什么?说明最优策略是‘计算过的信任’。”

周教授看着学生发亮的眼睛,心里隐约不安:“研究可以这样做,但你要记住,实验室里的数据是简化的。真实社会里,人有情感、有历史、有关系网络。你不能用数学模型替代人性。”

危暐点头,但眼神里是不以为然的火焰。

那篇论文后来发表在国际顶级期刊上,标题是《信任的经济学最优解:基于重复博弈的数学模型》。危暐一举成名,被多个国际会议邀请做报告。也正是在一个国际会议上,他遇到了顾明远。

顾明远当时是一家跨国咨询公司的数据分析总监,比危暐大五岁,西装革履,谈吐间既有学术深度又有商业嗅觉。听完危暐的报告后,他在茶歇时主动过来交谈。

“你的模型很有启发性。”顾明远递过来名片,“但我觉得,它漏掉了一个关键变量。”

“什么变量?”

“大规模社会实验的数据。”顾明远微笑,“实验室的小样本博弈,和真实社会中的信任崩解,规模效应完全不同。你有没有想过……做一个‘压力测试’?”

危暐挑眉:“什么意思?”

“找一个小型社会系统,人为制造一次信任危机,观察整个系统的连锁反应。”顾明远压低声音,“当然,这涉及到伦理问题。但如果……是为了‘更大的善’呢?”

“什么更大的善?”

“优化社会运行效率。”顾明远眼神狂热,“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可以精确控制信任的‘剂量’,让社会既不会因为过度信任而滋生腐败,也不会因为过度猜疑而僵化。这难道不是造福人类?”

危暐当时没有立即答应。但种子已经埋下。

回到北京后,他开始失眠。深夜的实验室里,他反复运行自己的模型,加入各种参数:文化差异、教育水平、经济压力、群体规模……但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某天,他在新闻上看到一则报道:某地民政局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违规为亲属办理低保,涉案金额不大,但曝光后导致整个民政局公信力崩塌,真正的困难群众反而难以申请补助。

记者采访了一位残疾老人,老人哭着说:“我现在不知道该信谁了。”

危暐盯着那句话,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信任崩解不是线性的,而是指数级的。一个人的违规,会污染整个系统的公信力,而这种污染会像病毒一样传播到其他系统。

他开始疯狂查阅资料,研究历史上着名的信任危机案例:安然事件、次贷危机、疫苗事件……每一个案例背后,都是系统性崩坏。

就在这时,顾明远再次联系他,这次带来了一个“合作机会”。

(四)泥沼第一步:张坚案的设计图

时间倒回三年前,深圳某高端写字楼会议室。

危暐和顾明远坐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灯火。桌上摊开着一份厚厚的方案书,封面标题是“社会信任弹性测试计划(试点)”。

“能源局油料股,副科长张坚,四十九岁,工龄二十五年。”顾明远指着资料上的照片,“妻子慢性肾病,每月透析费用八千;儿子大学刚毕业,想考公务员;他自己是单位里的‘老黄牛’,业务能力强,人缘好,但升不上去,因为不会搞关系。”

危暐翻看资料:“经济压力大,家庭负担重,职业成就感缺失……典型的‘可诱导型人格’。”

“不止。”顾明远调出一段监控录像——是张坚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的画面,“你看他的行为模式:每天最早到最晚走,工作认真负责,但眼神里有疲惫和……不甘。这种人对‘被需要’‘被重视’有强烈渴望。”

危暐点头:“可以设计一个‘崇高叙事’包裹的需求渐进升级骗局。第一步是什么?”

“国家安全。”顾明远微笑,“我们伪造了一个‘国安部门特别行动处’的身份,联系张坚,说需要他配合一项涉及能源安全的秘密任务。理由很老套但有效:境外势力试图在能源系统植入后门,需要内部人员协助排查。”

危暐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第一步:权威叙事建立。用‘国家安全’的崇高性,覆盖行为的异常性。预期反应?”

“张坚这种体制内老员工,对‘国家任务’有天然的服从倾向。而且,这会满足他的‘被需要感’——看,国家需要我。”顾明远说,“第二步,我们给他一个‘测试性任务’:违规审批一笔油料调拨单,但实际上是调往一个我们控制的空壳公司。”

“他会犹豫吗?”

“会。所以我们准备了‘双重保险’。”顾明远调出另一份文件,“第一,伪造的红头文件和授权书,印章、文号、签名一应俱全,他查不出破绽;第二,安排一个‘上线领导’——我们的人扮演李主任,用电话和加密通讯与他联系,不断强化权威。”

危暐思考着:“需要设置‘沉没成本’节点。让他逐步投入,无法回头。”

“没错。”顾明远敲击键盘,调出计划时间表,“第一个月,小额度违规三次,每次都有‘合理理由’;第二个月,额度加大,但给予‘特别贡献奖’表彰——当然是秘密的;第三个月,引入‘紧急状况’,要求他绕过所有流程,直接操作。这时候,他已经深度卷入,而且前期的小违规如果曝光,也足以毁掉他的职业生涯。他只能继续往前走。”

危暐看着那张精密的时间表,感到一种混合着兴奋和不安的战栗。这比他任何实验室实验都宏大、都真实。

“数据收集怎么做?”

“全方位。”顾明远眼睛发亮,“我们会监控他的通讯、社交、工作记录;在能源局内部安插观察员,记录同事反应;还会远程访问能源局的oA系统,跟踪审批流程的变化。最关键的是——”他顿了顿,“我们要测量‘信任蒸发’的传染速度。当张坚被抓后,整个能源局的信任指数会如何崩塌?同事之间、部门之间、上下级之间的互动模式会如何改变?”

危暐沉默了很久。

窗外,深圳的夜色璀璨如星河。这座城市运转在无数个“信任”之上:人们相信银行会保管他们的钱,相信公司会发放工资,相信陌生人会遵守交通规则……如果这些信任突然消失?

“我们需要伦理审查。”危暐说。

顾明远笑了:“这就是伦理审查——为了更高效、更安全的社会,必要的‘压力测试’。而且,我们会控制伤害范围:张坚的违规金额不会太大,刑期可控;我们会暗中安排他妻子的医疗资助;等他出狱后,还会有一笔‘补偿金’。这比那些真正贪婪的腐败分子造成的伤害小多了。”

危暐被说服了——或者说,他选择被说服。

因为那个模型太诱人了。如果这个实验成功,他将获得真实社会的大规模数据,他的理论将不再只是纸上的公式,而是可以预测、甚至控制社会运行的利器。

“项目代号叫什么?”他问。

“‘齿轮锈蚀计划’。”顾明远说,“社会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信任是润滑剂。我们要测试的是,如果其中一个齿轮生锈,整台机器的效率会下降多少?以及……如何提前检测锈迹。”

计划启动了。

危暐没有亲自参与执行——他留在幕后,设计认知框架、分析数据、调整策略。但他通过监控,看到了张坚一步步走入陷阱的全过程。

他看到张坚第一次接到“李主任”电话时的紧张和激动;

看到张坚深夜在办公室伪造文件时颤抖的手;

看到张坚收到“特别贡献奖”感谢信时眼眶发红;

看到张坚在妻子病床前说谎“单位发了奖金”时的愧疚;

也看到张坚被捕时,那张瞬间苍老二十岁的脸。

实验成功了。数据如潮水般涌来:能源局的审批效率下降了58%,同事间的非正式沟通减少了73%,跨部门协作时间增加了两倍……所有数据都符合模型预测。

团队开了庆功宴。顾明远举杯:“为了更高效的人类社会!”

危暐也举杯,但酒入喉时,他莫名想起了张坚儿子在法庭外空洞的眼神。

他摇摇头,把那点不适归因为“实验者的共情干扰”——这是需要克服的弱点。

但他不知道,那点不适,是良知最后的挣扎。

(五)泥沼深处:从研究者到犯罪者

时间倒回两年前,泰国曼谷某别墅。

张坚案成功后,“齿轮锈蚀计划”获得了背后资本的高度认可。投资方要求扩大规模,进行“跨国对比实验”。危暐和顾明远将目光投向了东南亚——那里法律监管薄弱,社会结构复杂,是理想的实验场。

他们选中了缅甸KK园区。表面上是电信诈骗窝点,实际上是“信任攻击技术”的试验场和培训基地。

“这里的‘产品’不是骗钱,”顾明远在第一次视察园区时对危暐说,“而是‘制造骗局的人’。我们要训练出一批精通人性弱点的‘工程师’,然后把他们投放到全球各地,系统性地测试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信任脆弱点。”

危暐走在园区里,看着那些被囚禁的“员工”——他们大多是被人以高薪工作骗来的,进来后护照被没收,遭受殴打和洗脑。c区更是噩梦:那里关押着“改造体”,被强制植入神经芯片,进行认知重构实验。

“这些实验……合法吗?”危暐第一次踏进c区时,问了这个问题。

顾明远笑了:“在这里,我们是法律。而且危老师,别忘了我们的崇高目标——为了构建更安全的社会,必要的牺牲。这些人大都是社会边缘人,没有家庭牵挂,没有社会价值。我们是在‘回收利用’。”

危暐看着一个被绑在手术台上的年轻人——他后来知道那是t-09陈城,二十五岁,美术生,因为网贷被骗来这里——年轻人的眼睛充满恐惧,嘴里塞着布团。

“他同意了吗?”危暐问。

“同意?”顾明远像听到笑话,“危老师,你还是太书生气了。这些人欠了园区钱,要么干活还债,要么成为实验体。这是他们的‘选择’。”

那天晚上,危暐在宿舍里对着电脑,试图写实验日志,但手指停在键盘上。他脑海里反复出现那个年轻人的眼睛。

他打开模型,输入参数:实验体痛苦值、伦理成本、数据收益……模型给出的结论是:继续实验的净收益为正。

他关掉电脑,走到窗前。园区外是缅甸的夜色,远处有零星的灯火,更远处是黑暗的群山。

他想起了导师周教授的话:“人性不是数学。”

但他已经回不了头了。投资方压着进度,顾明远越来越狂热,实验规模越来越大。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沉迷于那种“上帝视角”的快感。通过设计精妙的骗局,他可以让人哭、让人笑、让人背叛、让人忠诚……就像操控提线木偶。

直到苏念出现。

这个女孩和其他实验体都不同。她被抓进来时很平静,不哭不闹,甚至主动要求进入c区“接受改造”。顾明远很高兴,认为找到了“高配合度样本”。

但危暐在监控里看到,苏念在隔离室墙壁上刻下的那些符号——不是乱画,而是某种有规律的编码。他偷偷破译,发现那是一段话:

“当他们夺走你的名字时,你要在心里默念一千遍。当他们改写你的记忆时,你要在梦里重建一万次。人性不是程序,爱不是变量,连接是无法被算法切断的河流。”

危暐感到脊背发凉。

他调出苏念的资料:二十三岁,孤儿院长大,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毕业,曾在公益组织工作,帮助被骗青少年心理重建。三个月前在泰国旅游时失踪。

一个心理学专业的学生。一个帮助受害者的志愿者。

现在成了他的实验体。

危暐第一次产生了“暂停实验”的念头。但当他向顾明远提出时,对方勃然大怒:“暂停?你知道这个项目每天烧多少钱吗?投资方要看到成果!而且——”他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们背后是谁吗?如果现在停,你我都会‘被消失’。”

危暐沉默了。他知道顾明远不是危言耸听。他们已经深入泥沼,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退出,只有死路一条。

他只能继续。但在给苏念做认知测试时,他偷偷调低了电击强度;在审问时,他故意留下逻辑漏洞;甚至,当苏念开始用音频唤醒其他改造体时,他假装没发现异常。

潜意识里,他在等一个“外部干预”来终结这一切。

而外部干预,真的来了。

(六)黎明时分的营救与清算

时间回到现在,凌晨四点二十分。

鲍玉佳一行五人穿过最后一片橡胶林,眼前出现污水处理站低矮的建筑。园区方向的枪声渐歇,但警报声还在嘶鸣。探照灯光柱在夜空中交叉扫射,偶尔有流弹划过天际。

“就是这里。”程俊杰指着前方——排水沟的出口隐藏在水泥挡板后面,挡板已经被付书云和马文平推开,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鲍玉佳蹲下身,用手电照进去。沟里污水浑浊,隐约能看到拖拽的血迹。她的心沉了下去。

“我进去。”曹荣荣突然说,这个平时羞涩的女孩此刻眼神坚定,“我身材最小,如果有埋伏,我也最容易脱身。”

孙鹏飞按住她:“不行,太危险。我们用这个——”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型无人机,只有巴掌大,装有夜视摄像头和热感应。

无人机悄无声息地飞入排水沟。通过平板电脑的画面,众人看到沟内的情况:十五米处,付书云靠坐在沟壁边,脸色苍白,肩膀和腿部都有血迹,但胸口还在起伏。

“还活着!”鲍玉佳几乎要喊出来。

但下一秒,画面显示付书云身后不远处,两个持枪警卫正在逼近。

“该死。”孙鹏飞抓起枪,“荣荣、程工,你们从左侧迂回;梁露,你留在这里操作无人机;鲍姐,你跟我正面突进。记住,不要开枪除非必要,枪声会引来更多警卫。”

行动开始。

鲍玉佳和孙鹏飞沿着沟边快速移动,在距离警卫二十米处停下,利用灌木丛隐蔽。曹荣荣和程俊杰已经绕到警卫侧后方。

孙鹏飞做了个手势。

曹荣荣从阴影里扑出,用警棍狠狠砸在一名警卫后颈——她在警校的格斗课成绩是优秀。另一名警卫反应过来,刚要举枪,程俊杰的麻醉针已经射中他的脖子。

五秒,两名警卫倒地。

鲍玉佳冲进排水沟,趟着污水跑到付书云身边。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嘴唇干裂,但看到鲍玉佳时,眼睛亮了一下。

“马队……逃出去了?”付书云气若游丝。

“逃出去了,岩布接应他,现在应该安全了。”鲍玉佳快速检查伤口——肩膀是贯穿伤,没伤及动脉;腿部是跳弹擦伤,但失血不少。她拿出止血带和绷带,熟练地包扎。

孙鹏飞背起付书云,四人迅速撤离。梁露在出口接应,无人机在头顶警戒。

就在他们即将隐入橡胶林时,污水处理站的门突然打开,又冲出三名警卫。这次对方直接开枪,子弹打在水泥地上溅起火星。

“你们走!”曹荣荣突然转身,举枪还击——这是她第一次对人开枪,手在抖,但眼神决绝。

“荣荣!”鲍玉佳想拉她。

“走啊!”曹荣荣吼着,连续射击压制对方,“我掩护!快走!”

孙鹏飞背着付书云,鲍玉佳和程俊杰搀扶着,四人冲进橡胶林。身后,枪声持续了十几秒,突然停止。

鲍玉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分钟后,橡胶林边缘,曹荣荣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左臂中弹,鲜血浸透衣袖,但她活着。

“我打中了……一个人的腿,他们不敢追了。”曹荣荣喘着气,脸色苍白但眼睛发亮,“我……我做到了。”

鲍玉佳抱住她,眼眶发热:“好样的,荣荣。你是好警察。”

六人汇合,按原路返回加工站。路上,付书云短暂清醒,抓住鲍玉佳的手:“数据……危暐的数据……必须拿到……那是所有案件的……钥匙……”

“我们知道。”鲍玉佳握紧他的手,“缅方已经控制核心服务器,沈舟和陶队在审危暐。你会没事的,坚持住。”

付书云又昏迷过去。

凌晨四点五十分,他们回到加工站。等候的医疗队立即接手救治付书云。缅方指挥官也传来消息:园区已基本控制,顾明远被捕,危暐在押,改造体正在转移至安全区域。

但还有一个坏消息。

“我们在危暐的私人电脑里发现了一个倒计时程序。”林奉超脸色凝重,“Eden计划虽然被冻结,但他在半年前已经向云海市投放了‘信任攻击探针’。具体内容……正在解密。”

沈舟从审讯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

“危暐的全套供述。”他声音疲惫,“从张坚案到KK园区,所有细节,所有参与者,所有资金流向……他全交代了。”

众人围过来。

文件的第一页,是危暐手写的一段话:

“我开始时以为自己在修剪人性的枝杈,让社会这棵树长得更直。后来才发现,我砍掉的是根系。信任不是树枝,是树根。根烂了,树会死,而树下乘凉的人,会无家可归。我对不起所有被我伤害的人,尤其是那些我甚至不知道名字的人。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但请救救那些还能救的人。”

落款:一个终于学会“难过”的罪人。

晨光从东方的山峦后透出,照亮了橡胶加工站破旧的窗户。

一夜鏖战,有人重伤,有人被捕,有人醒悟,有人牺牲。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

云海市的“信任攻击探针”是什么?

那些被改造的人,如何重建破碎的人生?

危暐的忏悔,能否换来一丝救赎?

而背后更大的资本网络,又隐藏在哪里?

第八百七十章,在黎明时分结束,但黑暗的余波还在扩散。

下一章,回归云海市:信任保卫战与人性重建的漫长道路。

春天会来,但必须有人先融化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