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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密密麻麻,像一小堆未烧尽的灰烬。

每一个烟头都焦黑蜷曲,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仿佛承载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焦躁与压抑。

灰缸边缘甚至已经堆到了外沿,稍一碰就会塌下来。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混合着潮湿的空气,让人胸口发闷。

“爸,少抽点。”

乔晚音轻声劝。

她微微皱眉,伸手将烟灰缸往旁边推了推,动作轻柔,生怕刺激到父亲的情绪。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像是怕多说一句,就会让这个沉默的男人更加封闭内心。

傅父摆摆手,没说话,又点了一根。

他手指有些发颤,火柴划了两下才燃起,橙红的火苗映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

他深吸一口,烟雾从鼻孔缓缓喷出,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仿佛那根烟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晚音,你肚子里有孩子,先去躺会儿吧。”

傅父嗓子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沙哑的摩擦声,听得人心里发紧。

他说完后又低头咳嗽了几声,肩膀微微耸动,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耗尽了。

乔晚音没动,手轻轻贴在圆滚滚的肚子上,“我不累,等黎安回来再说。”

她的指尖缓缓摩挲着肚皮,仿佛在安抚里面不安分的小生命。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门口,眼睛里盛着期盼,也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她知道,今天傅黎安回来,可能意味着一切都将揭晓。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轰”地一声,车轮碾过石子。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沉闷的震动感,像是碾过每个人的心口。

院外的石子路被压得咯吱作响,尘土微微扬起,在昏黄的光线下飘浮不定。

屋里的人全炸了似的跳起来。

林淑贤手里端的杯子“啪”地摔碎,茶水溅了一地。

瓷片四散飞溅,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她的脚背上,她却毫无知觉。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眼神直勾勾盯着门口,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喊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是我哥!”

傅麦禾第一个冲到门口。

她赤着脚就往外跑,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边,眼中闪烁着激动与不安交织的光芒。

她一把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拉,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

门被猛地拉开,傅黎安高大的身影立在那儿。

他站在门槛外的逆光中,轮廓被夕阳勾勒得格外硬朗,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风从门外灌进来,吹乱了他本就杂乱的头发。

军装皱巴巴,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血丝。

肩章上的布料已经磨得发白,袖口沾着干涸的泥渍,裤脚也破了个小口。

他的脸颊凹陷,下巴上长满了青黑色的胡茬,两眼布满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

最吓人的是——他身后,空空如也。

没有预想中的身影,没有熟悉的步伐,没有那道温和却坚定的笑容。

院子里只有风吹动枯叶的声音,冷清得让人心头发寒。

林淑贤脸上的希望,瞬间冻结了。

她嘴唇抖得像风里的叶子,“你舅舅……人呢?”

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双手紧紧攥住围裙的边角,指节泛白。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期待着下一秒会有个人从拐角处走出来,笑着说:“我回来了。”

傅黎安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摇头:“舅妈,舅舅……暂时回不来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而出。

他不敢看林淑贤的眼睛,只能低垂着头,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吹散。

这句话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剐在林淑贤心上。

她仿佛听见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是希望,是支撑,是她这些年苦苦等待的信念。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

她腿一软,身子直往下坠。

宋雅芝和傅麦禾赶紧两边架住她。

宋雅芝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胳膊,傅麦禾也慌忙伸手扶住另一边肩膀。

两人合力将她稳住,但林淑贤整个人已经瘫软无力,像是一株被风吹折的枯草。

“什么叫回不来?”

傅父猛地站起,烟头烧着手指都没察觉,“证据不是早交了么?”

他怒吼出声,额角青筋暴起,烟头的火星已经烫到了指腹,可他毫无知觉。

他的眼神凌厉地盯着傅黎安,像是要把他看穿,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与不解。

傅黎安抬手抹了把脸,累得像刚跑完一百里,“证据没问题,郑明远已经被扣了。可舅舅身份特殊,上面……还是决定让他去外地。”

他说话时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措辞,又像是在压抑内心的情绪,“他们说……这是组织的安排。”

“但不会牵连别人。你那边的亲戚,咱们傅家,一个都不会动。”

他连忙补充道,语气诚恳而坚定。

他看向傅父,又扫过屋内每一个人的脸,“我保证,这是底线。”

“去哪?”

林淑贤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靠在宋雅芝怀里,脸色惨白如纸,声音细若游丝,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她的眼睛失了神,只呆呆地望着傅黎安,等待一个她早已预感却不愿面对的答案。

“西北农场。”

傅黎安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满是泥污的军靴,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他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荒凉、寒冷、无尽的劳作,还有遥遥无期的归途。

林淑贤身子晃了晃,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喊:“鹤廷——!”

那声音撕心裂肺,像是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哀鸣。

她挣脱了搀扶,踉跄着向前扑了几步,双手伸向门口,仿佛还想抓住那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泪水汹涌而出,顺着她憔悴的脸颊滚落,砸在地上,溅起微不可察的尘埃。

她猛地挣开两人的搀扶,扑上前去,双手死死揪住傅黎安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颤抖着撕裂了空气:“黎安!你亲口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一定会把他带回家!你说过的话呢?你还记得吗?”

“舅妈,我……”

傅黎安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张开,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嗓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