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的审问,望舒终究没有参与。
她心里清楚,这桩案子牵涉太深,怕是要追溯到四十年前东平王府那桩旧事。
冯嬷嬷既能在西南侯府隐伏这么多年,必是个关键人物。
而徐老太君急着往京城送信,恐怕也只是这盘棋上的一枚棋子。
这般陈年积案,里头不知藏着多少阴私秘辛。
自己若是涉入太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往后便是想抽身也难了。
虽说郡主待她亲厚,可若真到了抉择的关口,王府要保全的终究是自家人。
她林望舒一个外姓人,凭什么让人家豁出去相护?
除非将自己与王府彻底绑在一条船上。
望舒坐在窗前,看着院中落叶纷飞,轻轻摇了摇头。
她承认自己怂,不敢赌。
她身后还有林家的人,有北地的婆母周氏,有煜哥儿,有承璋,有黛玉……这一大家子人的安危,她赌不起。
有些事,不知道反倒安稳。
该她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过了几日,郡主派人传了句话来。
那日秋阳正好,望舒正在院中看着丫鬟们晾晒冬衣。
郡主身边的罗嬷嬷过来,递上一个三层食盒,郡主让送来的。
临出门时,罗嬷嬷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轻声道:
“郡主让老奴带句话给夫人,那桩事,快水落石出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如今总算要了结了。
王爷、侯爷和郡主兄妹三人,这些年的心结,也能彻底放下了。”
望舒接过食盒,道了谢,没有多问。
郡主既不说透,自有她的道理。
许是幕后那人如今还动不得,许是证据尚不充足。
可听郡主那轻松的口吻,想来那人要么已时日无多,要么早已失了权势,不足为惧了。
望舒心中估量,徐、殷两家怕是要败落了。
只是不知会落到什么田地。
还有那个徐府的小管事和递消息的大丫鬟,自己当初既许了承诺,总要设法保全他们。
这桩事至此,她能做的已尽数做了。
心头那块大石,终于可以暂且放下。
接下来的日子,望舒开始思量北地之行。
她寻了个机会问郡主,年后可会回京,王爷和西南侯又作何打算。
郡主只说还未定下,要等京城那边的消息。
望舒心中有了计较。
她总要等承璋考过童生试才能进京,眼下先回北地过年是正经。
她打算冬月里动身,来年开春再回扬州——承璋后年要下场科考,她得提前回来打点。
近来倒有一桩喜事。
承璋那本《探花纪事》,终于写到了“少年篇”。
林如海亲自审阅批改,提笔添补了些当年旧事,又润色了文字。
书稿送到望舒手上时,厚厚一叠,纸墨间透着少年的认真与兄长的期许。
望舒借着送冬衣的机会,将这份书稿连同几件新制的狐裘、大氅,一并托人送往京城荣国府。
又通过子熙母亲的关系,悄悄送了五百两银子过去——林府如今在外人眼中该是清贫的,明面上不能太过招摇。
汀兰的回信来得比往常快了许多。
信中说,前次的中秋礼送得周全,贾府上下对黛玉都客气了几分。
入秋后黛玉虽犯了七日咳疾,好在按着望舒先前留的方子做了热饮,渐渐便止住了。
如今卧房里炭火充足,冬衣也早早备下,这个冬天当能好过些。
望舒读着信,心下稍安。
只是想到年后堂祖父要来扬州,自己开春返程时怕是要与族长同行,路上难免耽搁,便又有些头疼。
她提笔给周氏写信,细细安排行程:
自己约莫冬月二十前后能到北地,年后正月十六启程南返。
请婆母问问堂祖父的打算,若是愿意同行自然好,若是出发得晚,她便不等了。
承璋听说望舒冬月就要回北地,连着三日没理她。
那孩子先是闷闷地问:“姑母,就不能带我一同回去么?我也想表哥。”
望舒温声解释:“你年后要考童生试,路上往返便要两三个月,功课岂不耽搁了?你父亲也不会答应的。”
承璋听了,一下子变了脸色,闭嘴不说话。
接下来三日,他照常读书习字,向父亲请安,唯独见了望舒便别过脸去,吃饭时也故意坐得远远的。
望舒知他孩子心性,也不说破,只每日让人将他爱吃的点心悄悄送去书房。
到了第四日,承璋自己绷不住了,晚膳时蹭到她身边,小声说:“姑母,那你早些回来。”
望舒摸摸他的头,心中既暖又酸。
回北地要带的人不少。
文嬷嬷那里学成的女医,只能带回去三个。
当初从北地带来四个,丫丫跟了文嬷嬷,现有了大名文竹,上了文嬷嬷的籍,用了文嬷嬷的姓,极得文嬷嬷疼爱。
小丫头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对文嬷嬷更是孝顺。
望舒瞧着,心中欣慰,自己算是做了件好事,丫丫有了依靠,文嬷嬷晚年也有了寄托。
辛师傅自然要一同回去。
余幼婷还在北地等着她,那份“母女”情谊,望舒乐见其成。
卢先生和抚剑此番也要留在北地。
卢先生家中沉冤将雪,抚剑与赵猛的婚事也该办了。
想到赵猛和抚剑,望舒又想起青溪——那丫头去年嫁了人,如今孩子都生了,听说是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青溪生产时吃了些苦头,她母亲守了一整夜。
如今孩子壮实,哭声洪亮,凌晨一哭,能惊醒隔壁的婆婆。
望舒想着这些,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都是跟着她的人,能各有归宿,日子过得踏实,她便安心了。
还有两桩“活物”要带回去。
一是王爷送给煜哥儿的那只八哥。
小家伙如今养熟了,每日卯时准点开嗓:“王爷师父有令——煜哥儿起床了!”
字正腔圆,颇有气势。
只是北地苦寒,望舒担心它受不住,特意问过于承虎。
承虎说已备了保暖的笼套,路上小心些,应当无碍。
二是要给煜哥儿带回去的睚眦。
这狗崽长得飞快,许是吃得太好,如今已显出猎犬的威猛模样。
倒是望舒自己那只虎子,性情迥异。
总爱偷偷溜进她屋里,一声不响地蜷在角落。
往往丫鬟们满院子找不见,到她卧房一瞧,准在。
后来望舒索性在自己房里给它搭了个窝,许它夜里进来睡。
自此,虎子再没失踪过。
周氏的回信到时,望舒已将行李清单理得清清楚楚。
婆母在信中说,望舒的堂祖父已定下正月十六出发南下。与望舒同行。
望舒自是高兴。有长辈同行,路上多少有个照应。
煜哥儿听说母亲冬月二十便能到家,兴奋不已,在信中说要为她猎一只雪貂做围脖。
如今每回休沐日,都缠着杨佥事带他进山。
只是雪貂机敏,至今还未得手。
望舒读着信,眼前仿佛看见那孩子在雪地里执着寻觅的身影,心中既暖又涩。
笑过之后,想到年后南返,这府里便只剩兄长和承璋,不免又有些空落落的酸楚。
好在,还有他们在。
启程的日子定在冬月初八。
该告别的人都知会过了。
文嬷嬷拉着文竹的手细细叮嘱,又托望舒带些扬州特产回去给旧友。
辛师傅早早收拾好行李,制香的工具、手稿装了满满一箱。
梅香的梅花酿如今在扬州已是名品,常常供不应求,需得预订。
她今年便不回去了,只托望舒带一葫芦特制的酒给母亲吴氏品鉴。
里头加了几味特殊香料,口味独特,要母亲尝过说好,她才敢推出。
望舒一一应下。
临行前几日,却出了件意外之事。
赵猛匆匆来报:
敬亭书院外那间铺子,东家急着脱手,价格比预期低了五成。
只是东家非常急切,应该是实在怕了薛霸王的名声。
望舒想着这薛霸王打死人的那件事,也就理解了那东家急着脱手的做法。
赵猛说到那东家需要今日过契,明日便要离扬州。
望舒当即让赵猛去办。
铺子沾过人命,本就晦气,如今东家又这般仓皇,价钱自然压得极低。
其实望舒猜那姑娘应该是东西过敏导致,而一般人对过敏可能还不曾上心。
过契那日,望舒亲自去瞧了一眼。
位置确是好,离书院的距离刚好,放炮也不会惊着书院,但是学子步行也能过来。
她慢慢踱步到书院门前,又折返回来,心中那个盘算了许久的念头,愈发清晰。
只是年前是来不及收拾了。
空着便空着罢,晦气散一散也好。
等她年后从北地回来,再好生规划。
这铺子该修成什么模样,她心里已有了完整的章程。
? ?算是一件大事结束了。以后到京城会把整个事情解释完,得等人死后再望舒知道,望舒得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