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号，岁末的空气中已经弥漫起辞旧迎新的气息。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即将放松狂欢的日子，但对于方一凡，这天下午有着一项格外重要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心理咨询中心安静整洁的走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经过一系列检查后独自坐在候诊区的软椅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这半年多来，定期来这里见李医生，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一个固定且隐秘的环节。
“方先生，请进。”护士温和地唤道。
方一凡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迈步走进了那间他熟悉的咨询室。和李医生坦诚地交流，时而蹙眉思考，时而释然微笑。
一个小时的深度交谈，耗费的心神不亚于一场高强度的排练，结束时，他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但同时又奇异地带着一种被涤荡过的轻松。
李医生翻看着手里的评估报告，看向方一凡：“一凡，结合你今天的最新检查结果，以及你这半年来的整体状态，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积极的向好趋势。这说明我们这半年共同努力的治疗和调整，是卓有成效的。很好，你真的做得很好。”
这句话让他感觉胸口一块压了许久的巨石仿佛被移开了，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谢谢您，李医生。非常感谢。”
李医生点点头：“基于你目前的稳定情况，接下来的治疗频率可以降低了。从下周开始，两周来一次就可以。给你更多的时间去自我调节和体验生活。”
“好的，我明白。”方一凡应下。
但他心里还有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李医生，那...我想问问，就是我之后这个情况，还会再反复吗？”
李医生理解他的顾虑，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沉稳地看着他，给予他坚定的信心：“一凡，你要相信自己和我们的治疗成果。只要你能保持现在这种积极应对、主动沟通、健康生活的状态，建立起稳固的内心支撑系统，就大概率不会回到之前那种困扰你的低谷期。更何况，你本身并没有器质性的病变，更多的是心因性的反应和压力应对模式的调整。所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这番话给方一凡吃了一颗定心丸：“好的，李医生，我记住了。我会保持住的。”
“好，那今天我们就到这里。”李医生站起身，微笑着伸出手。
方一凡也连忙起身，与她握手：“好，谢谢李医生，再见！祝您新年快乐！”
“再见，一凡。也祝你新年快乐，一切顺利。”
走出心理咨询中心的大门，冬日午后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方一凡却觉得格外清新。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盈感和希望感充盈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第一个想分享这个好消息的人，毫无疑问是乔英子。但他想了想，决定暂时先保留这份喜悦，等到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看看时间，距离乔英子下课还早。他没有选择立刻回公寓，而是决定慢慢悠悠地逛一逛。
他先是去了学校附近那家乔英子最爱吃的甜品店，买了她最近念叨的芋泥奶贝和芒果班戟，细心叮嘱店员用了保温袋。
接着，他去了附近一家大型生鲜超市，推着购物车，开始了大采购。
脑海里浮现的是乔英子看到火锅时亮晶晶的眼睛。他精心挑选着食材,甚至还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够味但又不是特别刺激的某品牌麻辣火锅底料，以及熬制高汤用的猪骨和鸡架。购物车很快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他们的小窝，方一凡顾不上休息，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将买回来的食材一一清洗、分装、摆盘，将猪骨和鸡架焯水后放入大锅慢慢熬煮高汤，又把火锅需要的蘸料一一准备好，摆放在餐桌上。
整个公寓渐渐弥漫起准备盛宴的温馨气息。
一切准备就绪，时间也差不多了。
方一凡洗了把脸，换上一件干净的卫衣，这才出门，前往南大接乔英子放学。
走在南大的校园里，方一凡熟门熟路地找到乔英子所在的教学楼和教室，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等待着下课铃声。
他把脸埋进柔软的羊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等待的间隙，他想起今天在心理中心的进展，一股强烈的分享欲涌上心头。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了童文洁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童文洁标志性的大嗓门：“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儿子居然还会主动给妈妈打电话呢？”
方一凡听着熟悉的声音，心里暖融融的，放软了声：“我亲爱的妈妈，您就别跟我这个不懂事的儿子计较啦～我这不是有事儿要跟您汇报嘛！”
童文洁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方一凡哭笑不得：“妈！您就不能盼我点好吗？怎么我一打电话就是出事啊？”
“有屁快放！我这儿还忙着呢！”童文洁笑骂着催促，但语气里并无真正的不耐烦。
方一凡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妈，我刚从心理中心做完复查出来。”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童文洁的声音明显紧张了起来，带着小心翼翼：“...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没事吧？”
感受到母亲瞬间的担忧，方一凡心里既温暖又有些歉疚，他连忙用轻快而肯定的语气说：“妈，是好消息！李医生说，结合检查结果和我近期的状态，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向好趋势！说明这半年的治疗是有效的！特别好！而且，之后只需要两周去一次就可以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方一凡甚至能隐约听到童文洁努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过了好几秒，童文洁的声音才重新传来：“好...好...真好...这真是...妈妈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妈...”方一凡听着她的声音，鼻尖也有些发酸，他低声说，“对不起这半年，让您和爸担心受怕了...”
“傻孩子！胡说八道什么！”童文洁立刻打断他，“你跟妈妈说这种话干嘛？只要你好了，比什么都强！爸妈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方一凡心里暖得说不出话。
童文洁调整了一下情绪：“好啦，不说这个了。我儿媳妇呢，在你旁边吗？”
“你儿媳妇还在上课呢，我在教室门口等她。”方一凡老实地回答，“待会儿接上她，我们就回公寓，一起准备跨年。”
“行，挺好！”童文洁语气立刻变得轻快，“你们好好过！对了，你钱够不够？妈给你转点，别亏待了我儿媳妇！跨年饭得吃好点！”说着，手机里就传来了转账提示音的声响。
方一凡看着屏幕上弹出的转账信息——整整一万块，忍不住笑了：“妈，我有钱，您别转了，我怎么着也不会亏待她啊！您放心！”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清脆地响起，教室里传来桌椅移动和学生们交谈的声音。
方一凡连忙对电话说：“妈，不跟您说了，英子下课了！”
“好好好，你们玩！注意安全，新年快乐啊儿子！”童文洁连忙道。
“妈，新年快乐！记得跟我爸也说一声这个好消息。”
“必须的！拜拜！”
“拜拜！”
方一凡刚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转身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肩膀就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只见乔英子正站在他身后，笑靥如花：“凡宝，我下课啦！”
然而，她的笑容在对上他眼睛的瞬间，微微凝滞了一下。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眶周围尚未完全褪去的一丝微红，以及眼神里残留的、不同寻常的动容情绪。
心立刻提了起来，脸上的笑容被担忧取代，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问：“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方一凡看着她瞬间紧张起来的小脸，下意识地就要去牵她的手：“没事，真没事。走吧，我们先回家...”
话没说完，手就被乔英子“啪”地一下拍开了。她蹙起眉头，声音也抬高了些：“方一凡！我们说好的，有事要一起面对，不许瞒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看着她这副又担心又生气、非要问个明白的执着模样，方一凡心里那点因为母亲电话而涌上的酸涩情绪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取代。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平时那种跳脱的笑，而是带着感动和释然的、温柔的笑。
他重新伸出手，这次稳稳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不瞒你，我会告诉你的，我保证。但是，真的没事，而且...还是个惊喜。”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神里闪着光，“咱们先回家，到家了我再慢慢跟你说，好不好？相信我。”
乔英子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不像是出了坏事的样子：“真的没事？你不许骗我！”
“真的没事！”方一凡用力点头，举起另一只手作发誓状，“骗你是小狗！走吧，车我已经叫好了。”
他牵着她往教学楼外走，手机适时地“叮咚”响了一声，是网约车司机确认到达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