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的钢铁摩擦声在维多利亚港的湿咸空气里格外刺耳。
周琦蜷缩在腥臭船船舱的角落，每一次颠簸都像钝刀子刮过他紧绷的神经。
船身猛烈一晃，头顶昏黄摇晃的灯泡滋啦乱闪，污水泼溅，湿了他昂贵的西裤裤脚。
他低低咒骂一声，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身下冰冷沾满油污的甲板。
离开h市已经二十多天，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丧家之犬，身后是倾覆的基业、折损的心腹李明，还有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王越。
船船舱铁门“哐当”一声被拉开，模糊的光线勾勒出一个高大剽悍的身影。
来人摘下鸭舌帽，露出一张与周琦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蛮横凶狠的脸，右眉骨一道深刻的疤痕斜斜切过，正是他的弟弟周旭。
“哥！”
周旭的声音粗粝，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打量。
“上岸了。你这‘大老板’，怎么混成这副德性？”
周琦扶着冰冷的舱壁艰难站起，连日逃亡的疲惫和屈辱瞬间化为眼底燃烧的火焰。
他甩开周旭下意识伸来的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你懂个屁！虎落平阳！只要我周琦还有一口气在，天琦就倒不了！h市的账，一笔都不会算完！尤其是王越那个杂种！”
他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和海腥味的空气：“香港，就是我们翻身的跳板！97回归在即，遍地都是黄金！天琦必须抓住这股东风，上市！”
周旭盯着兄长眼中那熟悉的、近乎疯狂的偏执光芒，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那道疤痕随之扭曲：“风口？黄金？好！这才像我记忆中敢打敢拼的大哥！走，先落脚再说！”
他重重一拍周琦的后背，力道大得让周琦一个趔趄。
周旭安排的住处隐藏在九龙城寨深处迷宫般破败的唐楼里。
房间里充斥着灰尘和陈年霉味。
周琦草草洗掉一身狼狈，换上干净衣物，立刻扑到房间唯一的破木桌前，抓起周旭提前准备的香港报纸，贪婪地搜寻着每一个与金融、政策相关的字眼。
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地映在他紧绷的脸上。
“港股市场现在热得发烫……”
周琦的手指用力戳着报纸上红彤彤的恒生指数走势图。
“红筹股、h股，内地概念股就是当红炸子鸡！天琦集团，根植内地，深耕资源与地产，不正符合这‘回归红利’？包装！必须包装！”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四射。
“阿旭，立刻启动！包装天琦上市！用最快的速度！”
周旭晃着手里半瓶威士忌，靠在吱呀作响的门框上，眉头微皱：“哥，上市？天琦现在什么底子你比我清楚，h市那边烂摊子一堆，屁股都没擦干净。王越手里捏着的东西，还有那个董乐，都是雷！港交所不是瞎子！”
“雷？”
周琦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饿狼。
“那就让它变成烟雾弹！变成助推器！”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天琦的‘优势’是什么？我们背靠内地广阔市场！我们握有稀缺资源！最重要的是——”
他刻意停顿，压低声音，带着蛊惑。
“我们拥有深厚的人脉资源网！”
“人脉？”周旭嗤笑一声。
“h市那些‘大人’，现在巴不得跟你撇清关系吧？”
“h市是臭了……”周琦嘴角勾起阴冷的弧度。
“但名片可以印新的，关系可以再造！阿旭，你在道上这些年，路子野。我要你立刻去找人，顶尖的，给我伪造一套完美的‘政商资源背书’！内地某某部委的长期合作伙伴关系证明，几份重量级领导的‘私人推荐函’——记住，要做得天衣无缝！印章、信笺、措辞，必须滴水不漏！”
他直起身，踱到狭小的窗边，望着外面城寨杂乱的天际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业绩？哼，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把我们过去三年的财务报表，给我彻底‘优化’！营业额翻一倍！净利润？翻两倍！固定资产评估？给我膨胀！那些烂尾楼、纠纷地块，统统包装成‘极具升值潜力的核心储备’！利润来源？就写依托内地经济腾飞，资源整合能力强！”
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
“至于王越？他现在忙着搞他的网吧连锁，盯着他那点游戏代理的蝇头小利，香港这盘大棋，他还没资格碰！趁他被钉死在h市，这就是我们的时间差！”
周旭灌了一大口酒，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他下巴流下，他将酒瓶重重顿在旁边的矮柜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狼狈却野心勃勃的兄长，那股熟悉的狠劲被勾了起来：“行！哥，只要你决心够大，我周旭在港岛黑白两道混了十几年，这点门路还是有！造文件，洗数据，包装故事，我来办！但钱呢？我们账上还有多少钱能烧？”
周琦眼中闪过一丝肉痛，旋即被更深的狠戾取代：“钱？挤！先把我们在h市最后能动的那点干净流动资金挪过来！另外……”
他眼中凶光一闪。
“董乐那贱人，不是还捏着我们转移出去的几件‘硬货’吗？找可靠的人，立刻联系‘博古斋’金胖子留下的渠道，把那几件东西变现！必须快！上市前期运作需要真金白银铺路！”
同一时间，h市，飞越网吧旗舰店顶楼临时隔出的监控室内。
空气里弥漫着电流的嗡鸣和主机风扇高速运转的轻微噪音。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分割成数十个小窗口，实时显示着十家连锁网吧不同区域的动态，前台、对战区、包间、后门通道，无数年轻面孔在屏幕里专注或兴奋地盯着显示器。
另一块屏幕上，则是不断滚动的深绿色代码流和复杂的网络拓扑图。
我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第三块屏幕上。
那是张浩远程接入的香港某港口物流数据库的界面。
光标停留在一个刚被标记为“重点监控”的记录上：【货轮“海风号”，预计抵港时间：1997年5月18日，启运港：h市老港务码头x区，申报货物：机电设备零部件。关联托运方：天琦进出口（空壳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