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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玄幻魔法 > 千年一吻 > 第1744章 冰盏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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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暑台的西配殿被临时辟作了尚药局的分理处。这里比主殿稍显简朴,但依旧凉意森森,靠墙的多宝格上摆满各式瓷罐玉盒,空气中浮动着繁杂的药草气息,与主殿的甜香截然不同。

沈奉御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此刻却额头见汗,不是热的,是急的。他面前摊开着几张药方和一份用料清单,手指无意识地点着其中几处,眉头紧锁。

他对面坐着张昌宗。这位张家六郎换了一身天水碧的轻罗衫,斜倚在铺了竹席的酸枝木圈椅里,手里把玩着一柄象牙柄的纨扇,意态闲适,与沈奉御的焦灼形成鲜明对比。

“沈奉御,”张昌宗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陛下的‘冰魄安神饮’,方子是好方子,只是这用料……似乎还可再精纯些。比如这味‘昆仑冰莲芯’,记载需百年以上雪线冰莲所产,方有清心涤虑之神效。如今所用,怕是只有五六十年份吧?效力难免打了折扣。”

沈奉御喉结滚动了一下,勉强笑道:“张公子有所不知,百年冰莲芯实乃可遇不可求之物。去岁吐蕃进贡的已是极品,宫中存量也极有限,需均衡各宫各殿,陛下御用自是头一份,但……”

“陛下御用,难道不该用最好的么?”张昌宗打断他,扇子轻轻在掌心一敲,抬眼看来。那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柔媚,却让沈奉御后背一凉。“陛下龙体关乎社稷,些许药材,再难得,难道还比陛下圣体安康要紧?沈奉御掌管尚药局采买调配,想来定有门路能寻到更好的。还是说……”他拖长了语调,“有人从中作梗,或是……力有不逮?”

这话里的机锋可就重了。力有不逮,便是失职;有人作梗,更是牵扯到宫闱阴私。沈奉御额头的汗珠终于滚落下来。他哪里是寻不到更好的?只是那百年冰莲芯价值千金,且与几个专供御药的大商号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轻易动不得。可眼前这位张六郎,分明是得了陛下口谕特来看病的“贵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敲打。

“张公子言重了!”沈奉御连忙拱手,“下官……下官定当竭力搜寻!只是这采买款项、鉴别真伪,都需时日……”

“款项不必担心。”张昌宗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沈奉御看来却有些莫测高深,“陛下体恤,既让我兄弟协理些许宫务,自然有些用度可以支应。至于鉴别真伪……我兄长易之,于这些珍奇之物倒也略通一二,或可为奉御分忧。”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沈奉御只需将以往采买的渠道、价目明细,誊抄一份予我兄长过目即可。日后这御药采买鉴别之事,有我兄弟帮着把关,奉御也能轻松些,更可确保陛下所用万无一失,岂不两全其美?”

沈奉御心中咯噔一下。这是要伸手夺他尚药局的实权,至少是插一脚进来!他张了张嘴,想搬出宫规祖制,想说自己直接听命于司宫台乃至陛下,可一对上张昌宗那双看似含笑、实则幽深的眼睛,想到他们兄弟如今在陛下面前的恩宠,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陛下如今几乎日日离不得这兄弟二人伺候,枕边风……最是厉害。

“……下官,明白了。”沈奉御终究低下头,声音干涩,“稍后便整理明细,呈送张公子过目。”

“有劳沈奉御了。”张昌宗满意地点头,纨扇轻摇,站起身,“我那点风寒,还多亏奉御妙手回春。日后,少不得还有许多麻烦奉御的地方。”

他施施然离去,留下沈奉御一人呆立殿中,看着眼前药方,只觉得那上面的字迹都模糊起来,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尚药局这块相对独立、油水丰厚的“清静地”,怕是要变天了。这张氏兄弟的手,比他想象中伸得快,也伸得刁钻。

与此同时,清暑台的小厨房内,气氛也有些微妙。

负责陛下夏日饮膳的掌膳女官姓郑,是个四十许人、面相精明的妇人。此刻她面前站着张易之,这位五郎正饶有兴致地查看今日准备呈给陛下的冰镇甜品——一盏琥珀色的蜜渍金橙露,盛在剔透的水晶碗中,周围堆着碎冰,看着便觉清凉。

“郑掌膳,”张易之伸出食指,在水晶碗边沿轻轻一抹,指尖沾上一点晶莹的糖汁,放入口中尝了尝,微微蹙眉,“甜了些。陛下近来脾胃虚弱,不宜过食甜腻。且这金橙,用的是江南贡品?香气虽足,但陛下似乎更喜蜀中金橙略带微酸的风味。”

郑掌膳心中不以为然。陛下口味她伺候了十几年,岂会不知?这蜜渍法子也是老例,从未出过错。但她脸上丝毫不敢表露,只是恭谨道:“张公子指点的是。只是蜀中金橙此时并非季令,库存早已用完。这江南金橙已是极品……”

“没有,便去找。”张易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陛下入口的东西,怎能将就?听闻西市有胡商,专营各地奇珍异果,或有门路。银子不是问题。”他顿了顿,看向郑掌膳,“另外,陛下夏日食欲不振,这饮膳单子也略显单调。我翻阅古籍,见有前朝‘清风饭’、‘冷蟾儿羹’等消暑食谱,用料考究,制作繁复,但想必更合陛下心意。稍后我让人抄了方子送来,郑掌膳不妨试试。”

郑掌膳心头一紧。改动陛下饮膳单子,可是大事!尤其是这听起来就极其麻烦的古方,用料、火候稍有差池,便是她的罪过。“张公子,这……改动御膳,需禀报司膳司,甚至陛下知晓……”

“陛下那里,我自会去说。”张易之笑了笑,凤眼微眯,“陛下将清暑台一应事务交我兄弟留心照看,便是信重。我等自当尽心竭力,让陛下食得舒心,饮得如意。郑掌膳只需按方精心制作便是,陛下若用了喜欢,自然有赏。莫非……掌膳觉得我兄弟年轻识浅,所提不当?”

“不敢!奴婢不敢!”郑掌膳连忙躬身。她听出了弦外之音,若她不从,这张五郎恐怕下一刻就能在陛下面前说她“拘泥旧制”、“不思进取”、“伺候不用心”。

“那便有劳郑掌膳了。”张易之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衣袂飘飘。

小厨房里只剩下锅釜轻微的咕嘟声和碎冰融化的滴水声。几个帮厨的小内侍面面相觑,不敢出声。郑掌膳呆立半晌,看着那盏被张易之评价为“甜了些”的蜜渍金橙露,忽然觉得这往日熟悉的御厨房,也变得陌生而逼仄起来。这张氏兄弟,像两条无声无息游入深潭的漂亮鲶鱼,看似柔顺无害,却已开始搅动原本的平静,将他们的触角,伸向每一个能触及的角落。

上阳宫某处僻静的回廊拐角。

陈延之仿佛只是偶然路过,驻足欣赏着廊外一丛在酷暑中蔫头耷脑的牡丹。他一身低级文吏的灰布袍,毫不显眼。

一个同样穿着杂役服饰的小宦官低头快步走过,在与陈延之擦肩而过的瞬间,极低极快地说了一句:“尚药局沈奉御被张家六郎召见,似关御药采买。小厨房郑掌膳见了张家五郎,饮膳单子恐有变动。”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陈延之面色如常,目光依旧落在牡丹上,仿佛只是发了一会儿呆。片刻后,他才慢慢踱开,心中却已了然。

“冰饮药膳,皆入口之物。”他默默思忖,“张氏兄弟以此入手,看似体贴入微,实则是在建立对陛下日常最紧密处的控制与影响力。沈奉御、郑掌膳这些人,或是屈服于其势,或是被拿捏住短处……这般润物细无声的渗透,比之来俊臣当年赤裸裸的罗织,倒更显心机。”

他想起狄公近日愈加沉重的叹息,和那句“君侧有新艾,其香郁,其根不知深几许”的隐晦提醒。狄公身在局中,有些话不便明说,但忧虑已深。

陈延之抬眼,望向清暑台方向那重重华美的殿宇飞檐。夏日午后的阳光为它们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却驱不散其下滋生的阴影。陛下需要陪伴慰藉,这无可厚非。但引来的是解语花,还是食人藤,恐怕此刻深陷孤独与疲惫的女皇,自己也未必能清晰分辨了。

“华胥那边,也该知悉神都这些细微却重要的变化了。”陈延之心中定议,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宫殿的阴影之中,如同水滴汇入深潭,了无痕迹。

只有廊外的夏蝉,还在声嘶力竭地鸣叫着,将这宫廷的盛夏,烘托得越发闷热难当。那甜腻的“龙脑郁金香”气息,似乎也随着热风,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弥漫到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