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肥市第一医院，高干病房。
窗外的雪势小了许多，不再有昨日的狂暴，但天空依旧阴沉，细密的雪沫时不时飘洒一阵，无声地增添着地上本就厚重的积雪。
街道上除了主干道被清理出湿漉漉的黑褐色路面，其余小巷、厂区道路仍被皑皑白雪覆盖，行人稀少，一片寂静。
道班队似乎也放弃了全面清扫，只保障了主要交通线的畅通。
早上九点刚过，病房门就被“咚咚”敲响。康建军打开门，只见陆为昇顶着满头满肩的雪沫，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红光，眼睛里满是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瞿总！瞿总！成了！有门！” 陆为昇一进门就满脸兴奋，“我连夜把方案整理出来了，今早天没亮就去找了李书记！他看了很感兴趣，让你现在就去他办公室详谈！快，跟我走！”
瞿子龙有些惊讶于陆为昇的效率，但也在意料之中。他起身，对康建军和林南交代了几句，便跟着陆为昇匆匆离开医院。
踏着咯吱作响的积雪，瞿子龙再次来到市府大楼。与前日去市长办时的冷遇不同，这次他们直奔书记办。走廊里安静肃穆。
在秘书的引导下，他们走进了一间陈设简朴但书籍文件摆放井然的办公室。
书记李正军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身材挺拔，面容儒雅中带着一股干练，穿着半旧的中山装，正伏案批阅文件。见到陆、瞿二人进来，立刻放下笔，脸上露出真诚而热情的笑容，站起身主动迎了上来。
“瞿总！欢迎欢迎！久仰大名了！” 李正军的声音温和有力，双手紧紧握住瞿子龙的手，用力摇了摇，“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听说了！个人出资，重金抚恤牺牲的干警家属，雪中送炭，义薄云天啊！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也代表那些牺牲同志的亲人们，感谢你！” 他的目光诚挚，话语恳切，与昨日王德发的官僚做派截然不同。
瞿子龙连忙谦虚道：“李书记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实在微不足道。那些同志才是真正的英雄。”
“坐，快请坐！” 李正军引着二人在会客的沙发上坐下，亲自沏茶。继而坐回办公桌后目光集中在手中那厚厚一叠信笺纸，笑道：“陆哥，看来你这一夜没睡，熬出隆中对了啊？”
陆为昇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书记，这是我和瞿总昨晚初步商议的一个想法，您再把把关……”
“陆哥？” 瞿子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略带疑惑地看向李正军。陆为昇是厂长，李正军是市委书记，这称呼似乎有些过于亲近了。
李正军看出了瞿子龙的疑惑，哈哈一笑，接过话头，语气带着追忆往事的感慨：“瞿总可能不知道，陆哥当年可是我的老领导，是我的恩人呐！”
他一边看着手中材料，一边娓娓道来：“那是74年，我还在省粮食储备局工作。单位领导为了保护我，把我以‘特派员’身份下派到合肥棉纺厂‘调研学习’。那时候日子苦啊，物资匮乏，我父母……唉，在牛棚里，身体不好。我那点工资，除了自己吃饭，还得省下来给他们买药，经常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看向陆为昇，眼神充满感激：“那时候，陆哥是二车间的副主任，已经成家了，就住在厂里分的那小院子里。他知道我的情况，但从不多问，只是隔三差五，就找各种理由把我拉回家吃饭。嫂子总是想方设法弄点好吃的，哪怕只是一碗加了猪油的面条，一个鸡蛋，都让我觉得是人间美味。”
陆为昇憨厚地笑了笑，插话道：“那会儿厂区附近野狗多，我们几个要好的工友，有时候晚上偷偷摸出去，弄点……嗯，打打牙祭。李书记也没少吃。年轻人嘛，正在长身体，又没油水，饿得快。”
李正军点点头，神情越发柔和：“是啊，那段日子虽然苦，但有陆哥一家和工友们的照应，心里是暖的。我们那代人，在艰难岁月里结下的情谊，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转向瞿子龙，正色道：“瞿总，陆哥跟我提了你的事，说你是个有担当、有魄力的企业家，更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子，我信他，也信你。”
瞿子龙心中了然。原来如此，这位年轻的市委书记，能有今天的地位，恐怕与当年被保护、后来平反恢复职务的父母不无关系。而他能对陆为昇如此亲近信任，或许陆为昇的厂长职位，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体现。陆为昇能直接来找市委书记，并且得到如此迅速的回应，看来，肥市，也并非铁板一块，因为昨晚他亲耳听到陆为昇各种怒骂王德发。
有了这段“忆苦思甜”的铺垫，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亲切而融洽。李正军身上没有多少官架子，更像一个务实、念旧情的兄长。
瞿子龙心中踏实了不少，看来这次合作，有望在一个更真诚、更顺畅的轨道上进行。
李正军放下方案，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瞿子龙：
“瞿总，你们的方案我看了，思路很清晰，也很大胆。股份制改造，职工持股，对赌协议，提前支付保证金和承包费……这些想法，很有前瞻性，也显示了你的诚意和信心。”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郑重：“我代表市委，对你来合肥投资，参与国企改革，解决职工就业，表示热烈欢迎和衷心感谢！对于棉纺厂这个项目，我个人态度是：全力支持！只要不违反国家大政方针，市里能给的优惠政策，一定给到位；需要协调解决的困难，我亲自督办！”
“谢谢李书记的信任和支持！” 瞿子龙连忙表态，“请您放心，我们龙华集团入驻后，一定会依法经营，重组的棉纺厂将是独立法人，在贵市注册，税收、就业都留在本地，为当地的经济发展做贡献！”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正军抚掌笑道，但随即，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恳切，“不过，瞿总，在商言商，支持归支持，我这边……也有个不情之请，有点难以启齿，但确实是火烧眉毛，不得不说了。”
瞿子龙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李书记您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