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线透过“醉生梦死”酒吧的雕花木窗,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温暖而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药草清苦与糕点甜香交织的气息,阿依朵——如今已坚定选择成为白灵儿的女子,正将一盏刚煎好的安神茶递给一位面色仍有些苍白的年轻妇人。
吧台一侧,林小雾指尖跳跃着充满生机的翠绿光点,轻柔地拂过另一个孩子腕间最后一道浅粉色蛊痕,那痕迹如同被擦去的污渍般悄然消失,孩子脸上重新焕发出红润的光泽。
酒吧内气氛宁静,却难掩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苏婉容细致地整理着药材柜,偶尔抬眼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眉宇间笼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忧思。
莫青瑶抱剑倚在角落,闭目调息,周身剑气内敛,却比往日更显沉寂。
雪菲菲安静地擦拭着酒杯,冰蓝眼眸映着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平日里最为跳脱的林小雾,在治愈了又一位村民后,也难得地安静下来,托着腮望着窗外归巢的飞鸟。
在这片略显沉闷的低气压中,唯有胡倩倩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沉浸在战后修复的肃穆或疲惫里,也未明显表露忧色,而是一如既往地忙碌着,步履轻快地穿梭在需要帮助的村民之间,递上一杯温水,低声安抚着受惊孩童的情绪,或是利落地收拾起散落的药杵纱布。
她那双顾盼生辉的媚眼依旧灵动,E杯身材随着她的动作勾勒出诱人的曲线,只是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的微光。
她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楼梯方向——沈玄月自清晨回到酒吧三楼后,便再未现身。
夜色悄然浸染了丽江古城,最后的几位求助者在千恩万谢中离去,酒吧内终于只剩下核心的几人。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心事重重的面孔。
蛊王虽灭,但其造成的创伤并非短时间内能够抚平,无论是对于这座古城,还是对于他们这个团队。
每个人都消耗巨大,身心俱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滞重。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楼梯上传来。众人下意识地抬头,只见沈玄月缓步走下。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长衫,脸色仍有些苍白,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深邃平静,只是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目光扫过大厅,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了正在弯腰拾起地上一个空药碗的胡倩倩身上。
胡倩倩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将药碗放在桌上,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感到那道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重量。
“此次,”沈玄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打破了酒吧内凝滞的寂静,“倩倩于救援、探查、牵制蛊王诸多环节,表现可圈可点。
若非你狐族天赋于混乱中精准定位受困者,及时传递关键信息,伤亡恐不止于此。”
他的话语简洁,没有多余的修饰,甚至称不上是热烈的赞扬,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就是这样一句平淡的肯定,却让胡倩倩的心猛地一跳。
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着本就不乱的衣袖边缘,用以掩饰瞬间发烫的脸颊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一股混杂着巨大惊喜、难以言喻的酸楚以及长久压抑后终于得到释放的宽慰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她精心构筑的心防。
为了这一刻的认可,她等待了太久,也付出了太多。
那些独自承担的风险,那些不为人知的委屈,那些在恐惧与压力边缘的挣扎,似乎都在这一句淡淡的肯定中,找到了归属和价值。
她强作镇定,用略带娇嗔的、与往常无异的声线回应道:
“老板你可算说句人话了!不枉我E杯都快跑成b杯了!”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角却有些湿润,连忙借着转身去拿抹布的动作,飞快地用袖口蹭了蹭眼角。
夜色渐深,众人在沈玄月的安排下各自回房调息休整。
胡倩倩却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轻手轻脚地溜进了酒吧储藏室旁边那个属于她的小小账房。
这里堆放着不少杂物,但靠窗的位置被她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张小桌上,端放着一本用上好锦缎包裹的、厚度惊人的册子——正是她那本着名的记账本。
就着窗外透入的朦胧月光和桌上如豆的油灯,胡倩倩小心翼翼地翻开账本。
纸页哗哗作响,最终停留在近期的记录上。
上面的字迹有些凌乱,墨迹深浅不一,真实记录着过去几天惊心动魄的经历:
“蛊灾爆发日,救援四方街幼童三名,于蛊皿围攻下衣裙破损(苏姑娘赠的云锦料子!),精神损失费计黄金五十两。”
“探查黑龙潭妖气,险被邪气侵体,做噩梦三晚(梦到E杯变小了!),精神损失费计黄金八十两。”
“协助青瑶姐清剿残余蛊毒造物,妖力透支,需上等灵芝十株滋补(记账!)。”
“面对蛊王终极形态,强忍恐惧保持幻术干扰(差点吓出原形!),精神损失费计黄金……(笔尖顿了顿,划掉了原本的数字,改成一个更大的)两百两!”
“目睹老板重伤濒死(心绞痛发作!),精神损失费……无价!(但还是要记,先记一千两黄金吧……)”
“……”
每一笔账目旁边,甚至还有简笔画的小像——被蛊虫追得狼狈逃窜的狐狸、叉腰怒视黑龙潭的小人、以及一个被画了圈又涂掉的心形痕迹。
她拿起那支狼毫小楷,蘸了蘸朱砂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写下新的条目,而是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目光在那一条条“精神损失费”上缓缓掠过。
指尖轻轻抚过“险被邪气侵体”、“强忍恐惧”、“目睹老板重伤濒死”等字眼,当时那种心悸、恐惧、担忧的感觉仿佛再次浮现。
然而,与这些负面记忆交织在一起的,却是沈玄月那句平静的“表现可圈可点”,
是危急关头莫青瑶将她护在身后的剑光,是苏婉容递来的补充妖力的丹药,
是雪菲菲偶尔投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的眼神,是林小雾叽叽喳喳却充满活力的陪伴,
是白灵儿(阿依朵)那双充满感激与信任的眼睛……
她沉默了片刻,嘴角微微扬起一个释然的弧度。
然后,她手腕轻移,用朱红色的笔,在那几条关于救援、探查、牵制蛊王相关的“精神损失费”上,缓缓地、郑重地划下了一道道清晰的红色斜线。
朱红的线条覆盖了墨字,如同一种仪式性的告别。
她没有全部划掉,还留有一些无伤大雅的“衣裙破损费”、“惊吓补偿费”之类的条目,但那些承载了最真实恐惧和付出核心的账目,被她亲手抹去了。
合上账本,胡倩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积压的块垒也一并吐出。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丽江古城特有的、湿润清凉的气息涌入,吹散了些许账房内的陈味,也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月光洒在她身上,为那妖娆的身姿镀上了一层清辉,少了几分平日的妩媚,多了几分难得的沉静。
她知道,前路依旧未知,或许还有更大的风浪在等待着他们。
但此刻,她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安宁与力量。
那本厚厚的记账本,记录的不再仅仅是斤斤计较的得失,更见证了一只曾经只知索取、游戏人间的小狐狸,如何在这红尘浊世中,笨拙而坚定地,一步步丈量出属于自己的“道”。
窗外,不知哪家店铺檐下的风铃被夜风吹动,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叮咚声,悠扬地飘向古城深邃的夜空,仿佛在为这场无人知晓的自我和解轻轻伴奏。
胡倩倩微微扬起下巴,看向沈玄月房间窗口透出的、那一点如豆却稳定的灯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愫,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入这丽江古城的无边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