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九天玄女辞别西王母,驾着祥云朝着花果山飞去。那祥云本是素白如练,柔得像上好的丝绸,沾染了瑶池的仙气后,边缘竟泛出淡淡的紫晕,像巧手绣娘用金线银线缀了圈霞光,在湛蓝如洗的天幕上拖出一道缥缈的弧线,引得路过的仙鸟都忍不住追着盘旋。
云头疾行,耳畔风声呼啸,掠过层层云海——那云海有的如棉絮堆雪,蓬松得仿佛一脚踏上去就能陷进去;有的似惊涛拍岸,浪尖翻滚着,透着股磅礴气势。下方的山川河流渐渐清晰:青的是层峦叠嶂的山,峰峦起伏,像沉睡的巨龙;绿的是连绵起伏的林,枝叶交错,遮天蔽日;白的是从峭壁间倾泻而下的瀑布,如银河落九天,砸在潭里溅起丈高的水花,在夕阳下晕染出万千气象。
抵达花果山时,日头已过中天,约莫是申时光景。夕阳的金辉如碎金般洒在花果山巅,给水帘洞的飞瀑镀上了一层金边,溅起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红的像玛瑙,绿的似翡翠,在半空织成一道小小的彩虹,横跨在瀑布与潭水之间。
东方七宿经过中午短暂的歇息,已在演武场上忙碌起来。此时场地上摆满了拆散的枪械零件,铜的枪管泛着暖光,像浸在温泉里的玉;铁的扳机闪着冷冽,似寒冬里的冰;木的枪托带着天然的纹理,像老者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各自闪着光,像一地被打翻的星辰,璀璨夺目。
玄女敛了祥云,足尖轻点在一片沾着露水的草叶上,草叶微微弯曲又弹起,悄无声息地落在演武场边的草地上。
目光一扫,便瞧见场边那棵千年大槐树下,孙悟空正蹲在一块平整的石桌上,那石头是他从山涧里搬来的,被打磨得光溜溜的。他手里把玩着一根刚折的树枝,树枝上还带着几片嫩绿的叶子,时不时对着场中指点着什么,嘴里还“吱吱”地叫着,像在给小猴子们加油打气;白衣仙子站在一旁,身上的素色衣裙在风中轻轻摆动,手里拿着本厚厚的牛皮册子,册子封面用金线绣着“火器图谱”四个字,里面用朱砂画着枪械的图样,线条细腻,标注清晰。
她偶尔低头记录,笔尖是用狼毫做的,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两人凑在一起说着话,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像寻常百姓家的兄妹。
她走上前,脚步踏在茵茵草地上,草叶没过脚踝,惊起几只翠绿的蚂蚱,蚂蚱后腿一蹬,蹦跳着躲进草丛里,消失不见。听见动静,孙悟空和白衣仙子同时回头,见是玄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玄女便对着他们温和一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旅途的轻缓:“我回来了。”
孙悟空眼睛一亮,像两盏被点亮的灯笼,“噌”地从石桌上蹦下来,动作敏捷得像只跳蚤。手里的树枝随手一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只探头探脑的小猴子头上,那小猴子“吱吱”叫着,抱着脑袋跑开,引得周围的猴子一阵哄笑。他笑着说:“师父,您可算回来了!俺老孙等得花都快谢了——那后山的桃花,早上还开得好好的,粉嘟嘟的像小姑娘的脸蛋,这会儿都落了一地,定是等您等得急了。那玉帝找您干啥去了?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差事,要给咱们花果山添些宝贝?”
白衣仙子也走上前,素色的裙摆在草地上拂过,带起一阵青草的香气,还混着她发间别着的野花香。她目光落在玄女脸上,见她脸色虽仍有几分苍白,却比早上离开时红润了些,眉宇间的愁绪也淡了许多,便松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关切:“娘娘,您回来就好。看您脸色,比早上好多了,想来是天庭有什么喜事,让您解了愁绪?”
玄女心中一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圈圈涟漪。面上却不动声色,慌忙避开他们的目光,伸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那碎发沾了些瑶池的水汽,带着微凉的湿意,贴在皮肤上很舒服。她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玉帝召我回去述职,问了问花果山训练的情况。见进展顺利,他老人家龙颜大悦,还奖励了些凝神静气的丹药,是用千年人参和雪莲炼的,许是丹药起了效,所以看着气色好些了。”
孙悟空听后,咧开嘴笑了,露出尖尖的獠牙,像两颗白玉雕琢的匕首,闪着莹润的光:“看来玉帝老儿倒还有些良心,知道体恤下属。师父您辛苦了,回头俺让小的们摘些最新鲜的蜜桃给您补补——那东边山头的蟠桃,刚熟了一批,红得像火,甜得能粘住舌头!”
玄女闻言,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像吞了口没熟的柿子,涩得舌尖发麻。嘴角的笑容也淡了几分,眼角的细纹悄悄爬上脸颊。她看着孙悟空那双清澈见底的火眼金睛,里面满是纯粹的信任与亲近,像个毫无城府的孩子,对世间的阴谋诡计一无所知。喉间像堵了团棉花,闷得发慌,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沉默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悟空,我问你件事。”
“师父您说,”孙悟空拍着胸脯,胸膛“咚咚”作响,像敲起了战鼓,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只要俺老孙知道的,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有几颗,俺老孙数不清,也能给您变个戏法看看,保证逗您乐!”
“如果……”玄女顿了顿,手指在袖中轻轻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放轻了些,“如果哪一天,咱们成为了敌人,你会怎么做?”
孙悟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向后跳了一步,足尖点地,腾起半尺高。他挠了挠毛茸茸的脑袋,一脸不解地瞪着她,眼睛瞪得像铜铃:“师父,您想啥呢?咱俩怎么可能成为敌人?您是俺的师父,俺是您的徒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除非那东海的水都干了,露出海底的石头!再说了,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俺老孙也绝不会对自己师父下手,这点您尽管放心——俺的金箍棒认人,绝不伤自家人!”
“我是说万一,”玄女追问,目光紧紧锁住他,像两道无形的线,缠得人喘不过气,“万一真有那么一天,我成了要围剿整个花果山的敌人,带着天兵天将杀过来,刀光剑影,杀气腾腾,你会如何?”
孙悟空皱起眉,脸上的笑容也收了,毛茸茸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像团乱糟糟的线。语气带着几分认真,还有几分受伤,声音都低了些:“师父,您今天咋净说些胡话?您绝不会的!俺老孙笃定!您教我们习武,是为了让我们能保护自己,不受欺负;您让东方七宿教我们组装枪械,是为了让花果山更安全。您怎么可能反过来围剿我们?定是您在天庭受了啥委屈,才胡思乱想!告诉俺老孙,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您了?俺去掀了他的屋顶,让他睡不成觉!”
玄女看着他笃定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藏着难以言说的酸楚,像含着一颗糖衣裹着的黄连,甜在嘴上,苦在心里。心里想着:这猴子,还真是天真得让人心疼。他哪里知道,天庭的算盘,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像一张织满了阴谋的网,谁也逃不掉。
白衣仙子也看出了玄女神色间的异样,那笑容背后的沉重,像乌云藏在阳光里,看着明亮,实则压抑。
她连忙打圆场,语气轻快得像林间的小鸟:“行了娘娘,别说这些烦心事儿了。什么成为敌人,都是没影的事,纯属瞎琢磨。依我看,定是您在天庭累着了,脑子转不动了才胡思乱想。走,咱看看那些猴子学得咋样了,保准一看就乐了——刚才还有个小猴子把枪管当笛子吹呢!”
玄女听后,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道:“许是吧。不说这个了。”只是她自己心里清楚,或许从玉帝任命她为统帅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和花果山站在了对立面,像站在了天平的两端,一边是天庭的威严,一边是花果山的情谊,这场戏,她不得不演,还得演得逼真,演得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白衣仙子见她不再纠结,便笑着转移了话题,手指向场中,指尖涂着淡淡的蔻丹,在阳光下泛着红光:“娘娘,您快来看看,东方七宿正教猴子们组装枪械呢。您可得好好盯着,别让他们教错了——尾火虎那急性子,我总怕他漏了步骤。这玩意儿要是装错了,可是会出乱子的,炸了膛可不是闹着玩的,伤着谁都不好。”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尾火虎的大嗓门,像打雷似的,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他正蹲在一群小猴子中间,那些小猴子围坐在他身边,像一群听讲的学生。
他手里拿着个弹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盔甲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看好了看好了,都瞪大眼睛看仔细了!这弹匣啊,得先装弹簧,再压子弹,一个一个来,别着急——你那猴崽子,别往嘴里塞!那是铁的,磕掉牙我可不赔!”听见白衣仙子的话,他扭过头,脸上带着几分不服气,脖子一梗,像只斗架的公鸡:“仙子这话可就说错了,咱们东方七宿办事,向来靠谱,专业得很!想当年在天上,咱给天兵修兵器,那可是一把好手,从没出过岔子!”
白衣仙子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像春风拂过湖面:“哦?是吗?那我可就信你们了,可别到时候出了岔子,被一群小猴子笑话,那可就丢大人了。”
玄女走上前,目光扫过散落的零件,那些零件在小猴子们手里,像一堆新奇的玩具,有的拿在手里抛着玩,有的用牙咬着试试硬度。她忽然看向尾火虎,似笑非笑地问:“既然说自己专业,那我考考你。组装连火铳时,是先装撞锤还是先装撞针?”
尾火虎脸上的得意劲儿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眼睛瞪得溜圆,跟他额头上的老虎印记似的,透着股憨气。他抓了抓后脑勺,盔甲被抓得“哗啦”响,迟疑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娘娘,小神觉得……觉得应该先装撞锤吧?那玩意儿大,先装上心里踏实,像盖房子先打地基似的……”
“错了。”玄女摇了摇头,语气严肃起来,像寒霜落在了水面,带着股冷冽的气息,“是先装撞针,后装撞锤。撞针是核心,位置必须精准,差一分一毫都不行。若是先装了撞锤,很容易挡住视线,导致撞针安装错位,到时候枪就成了废铁,打不响还算好,就怕一扣扳机炸了膛,伤了自己,明白吗?”
站在一旁的角木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像铜铃在响,清脆悦耳。他拍了拍尾火虎的肩膀,力道不小,拍得尾火虎“哎哟”一声,龇牙咧嘴:“兄弟,看来你还得再练练啊,这点小常识都记不住,回头咋教徒弟?小心被小猴子们问住,脸红不红?”
尾火虎涨红了脸,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像被煮熟的虾子。他梗着脖子说:“不就是记岔了吗?多大点事,不碍事!下次注意就是了——你别笑,有本事你来说!你未必就全记得住!”
“这不是小事。”玄女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扫过在场的星宿和猴子们,像月光洒在雪地上,带着清冷的威严,“组装枪械,每一个步骤都必须一丝不苟,半点马虎不得。这玩意儿可不是玩闹的,是用来保命的家伙。一旦组装错了,轻则枪械报废,浪费了材料;重则可能走火伤了自己人,丢了性命。明白吗?”
尾火虎见她动了真格,脸上的不服气立刻烟消云散,连忙收起玩笑的神色,站起身躬身道:“小神明白!娘娘教训的是,下次绝不敢马虎了!小的们,都听好了,刚才娘娘的话都记牢了,谁要是敢马虎,我把他的尾巴绑在旗杆上,让他当旗杆飘着!”
旁边的氐土貉凑过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像只偷腥的猫:“哟,这就认怂了?刚才不还挺横的吗?跟个斗胜了的公鸡似的,脖子伸得老长。”
尾火虎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去你的,别在这儿添乱,小心娘娘罚你抄枪械图谱一百遍,让你手都写酸了,连枪都握不住!”
众人正说着,另一边传来亢金龙的声音,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严肃,像在模仿教书先生,拖着长腔:“安装撞针时一定要小心,这玩意儿尖得很,跟绣花针似的,比绣花针还利!一不留神就会划破手指,到时候血流不止,可别哭鼻子找娘——你们娘也不在这儿,哭也没用!”
话还没说完,只听他“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声音又尖又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穿透力极强。手一抖,撞针“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众人看过去,只见他左手的食指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子,鲜红的血珠正往外冒,像一颗小红豆在指尖滚动,看着触目惊心。
亢金龙脸色一白,比他身上的鳞片还白,嘴唇都哆嗦起来,连忙嚷嚷道:“快!快给我拿消毒药来!这撞针不知道沾了啥脏东西,万一有细菌,可别让我得了破伤风!那玩意儿听说能让人抽风,口吐白沫,可吓人了!”
站在旁边的房日兔吓了一跳,耳朵“唰”地竖了起来,像两片竖起的树叶。他慌慌张张地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羊脂玉瓶,瓶身上刻着“金疮药”三个字,是用篆书写的,古朴典雅。
他拔开塞子,倒出些淡黄色的药膏,药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小心翼翼地涂在亢金龙的伤口上,嘴里还念叨着:“龙哥你别急,这是天庭特制的金疮药,用千年雪莲和灵芝炼的,一涂就好,保证不会破伤风,连疤都不会留,跟没受伤一样!”
玄女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走上前,没好气道:“还是不是男子汉了?这么点小伤就吓得嗷嗷叫,跟个小媳妇似的。不就是划破了手指吗?流这点血,还不够塞牙缝的,真是没出息!想当年你在战场上,被敌人的箭射穿了胳膊,箭杆都露在外面,不也一声不吭地拔出来了吗?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胆小?”
旁边的角木蛟、氐土貉、尾火虎、箕水豹早就笑得前仰后合,箕水豹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亢金龙说:“我说亢金龙,你这也太不经吓了!这点血,还不够我给鱼开膛的呢,看你吓得那样!”
心月狐也抿着嘴笑,用袖子掩着半边脸,露出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像藏着两颗星星。她打趣道:“亢金龙,本狐看你真是矫情,比本狐描眉画眼时还讲究。本狐不小心被眉笔划破了手,都没你这么大惊小怪的,真是丢我们星宿的脸,以后出去可别说是跟我们一伙的!”
亢金龙被众人笑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跟他身上的鳞片似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他梗着脖子辩解:“你们懂啥?这叫珍爱生命!万一真感染了,发起烧来,头晕眼花的,耽误了教猴子们组装枪械,你们担得起责任吗?耽误了花果山的大事,玉帝怪罪下来,你们谁顶得住?到时候可别拉上我垫背!”
“行了,别贫嘴了。”玄女瞪了他们一眼,眼神里却带着笑意,像冬日里的暖阳,“赶紧继续教猴子们组装,再有谁偷懒耍滑,仔细你们的皮——尤其是你,亢金龙,再敢嗷嗷叫,就罚你去给猴子们洗兵器,把那些枪管炮筒都擦得锃亮,让你知道知道啥叫累!”
白衣仙子和孙悟空在一旁看得直乐,那笑意从眼角眉梢漫出来,像春日里融化的溪水。孙悟空挠了挠头,脸上的金毛跟着簌簌抖动,连带着耳尖的绒毛都颤巍巍的,他咧嘴笑道:“亢金龙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想当年在天庭时,他跟那愣头青巨灵神,就因为分配兵器时谁该多拿一把方天画戟,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直接动了手。巨灵神那斧头多沉啊,‘哐当’一下劈在他胳膊上,划了道三寸长的口子,深可见骨,肉都翻出来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还骂骂咧咧地把巨灵神揍了个鼻青脸肿。那时候说话粗声粗气的,跟俺老孙似的,咋现在变得这么娇贵?跟个刚出阁的姑娘似的,碰着点皮就咋咋呼呼!”
亢金龙听见这话,脖子一梗,声音比刚才还大,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孙大圣,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前那是打打杀杀,讲究的是勇猛无畏,流血掉肉都是常事;现在咱们是教猴子们学技术,得文雅点,温柔点,说话都得放轻了嗓门,不然吓到这些小家伙们怎么办?你看这小猴子,”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身边一只抱着枪管发抖的小猴子——那猴子毛都炸起来了,眼睛瞪得溜圆,尾巴紧紧夹在腿间,“刚才都被我吓得哆嗦了,再咋呼下去,怕是要吓哭了!”
“得了吧你,”孙悟空摆了摆手,那手势像赶苍蝇似的,手腕上的金箍都跟着晃了晃,“少给自己找借口,赶紧好好教猴子们。再敢划伤手,待会儿仙子可又该拿你开涮了——说不定还会找张宣纸,把你这龇牙咧嘴喊疼的模样画下来,贴在水帘洞门口的石碑上,让所有猴子都瞧瞧你这‘文雅’的样子!”
亢金龙“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却也不再反驳,只是教得更仔细了。连拿零件的动作都轻了许多,指尖捏着细小的螺丝,像在摆弄什么稀世珍宝,生怕稍一用力就给捏坏了。
众星宿也收起玩笑,继续耐心地指导小猴子们组装枪械。那些小猴子学得格外认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亮晶晶的。手里拿着零件,一步一步跟着星宿们的动作做,时不时举起毛茸茸的小手——手掌心还沾着草屑和泥土——奶声奶气地问:“星宿爷爷,这个弹簧要怎么装才能不弹出来?刚才它跳出去,差点砸到俺的鼻子!”“这个螺丝要拧多紧才算正好?俺怕拧松了掉下来,又怕拧太紧了转不动……”场面倒也热闹,像个开在山野里的学堂,只是学生是毛茸茸的猴子,先生是威风凛凛的星宿。
白衣仙子看了一会儿,脚步轻快地走到演武场前排的桌子旁。那桌子是用楠木做的,打磨得光可鉴人,上面放着几杆样式不同的枪械,她伸手拿起那把灭魂霰弹枪,乌黑的枪管闪着冷光,像淬了冰;枪身刻着防滑的菱形纹路,摸上去凹凸不平,正好贴合手掌;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压得手腕微微下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顺着手臂蔓延开来。
她从旁边的木箱里拿出一发三十六号霰弹,黄铜的弹壳沉甸甸的,入手冰凉,像握着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铜块,上面还刻着细密的花纹——那是避雷的符咒,一圈圈绕在弹壳上,透着股神秘。
孙悟空见状,凑了过来,鼻子都快碰到枪管了,呼出的气吹得枪管上的灰尘微微颤动:“师姐,你拿这玩意儿干啥?”
白衣仙子比了个嘘的手势,指尖轻轻按在唇上——那指尖涂着淡淡的胭脂红,像沾了点朝霞,细腻得看不见毛孔。
她示意孙悟空小声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霰弹装进弹仓,金属碰撞发出“咔啦”一声轻响,接着拉动拉机柄,“咔哒”一声,子弹稳稳上了膛。那声音在安静的场边格外清晰,像水滴落在玉盘上。她抬起枪,手臂伸直,枪口微微上扬,瞄准头顶大槐树上的鸟群——那里聚集着十几只灰麻雀,正叽叽喳喳地啄着槐花落下来的种子,还有几只胆大的,落在较低的树枝上,歪着头看人,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尾巴还时不时翘一下。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演武场的地面都仿佛颤了颤,脚底下能感觉到细微的震动。远处的山林里传来阵阵回声,“砰——砰——”地响,惊得林子里的飞鸟扑棱棱飞起一片。硝烟从枪口冒出,像一团淡灰色的云,带着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像过年时放的鞭炮,呛得人忍不住皱鼻子。
再看那槐树上,鸟群早已惊散,扑棱棱地飞了满天,翅膀拍打的声音像刮风。地上却落了七八只被击落的麻雀,有的还在扑腾翅膀——一只翅膀断了,另一只还在拼命扇动,想飞却飞不起来;有的已经不动了,眼睛闭着,爪子蜷缩着。
白衣仙子放下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笑容像刚绽开的桃花,她走上前弯腰捡起那些麻雀,用草绳一个个串起来,绳子勒进麻雀的腿里,留下淡淡的红痕。她晃了晃手里的“战利品”,说道:“晚上给猴子们加个餐,烤麻雀!用松枝烤,撒上点盐和辣椒粉,保准香得能让猴子们流口水!”
角木蛟被那声巨响吓得手一抖,手里的枪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连忙捡起来,拍着胸口顺气,胸口的盔甲都被拍得“咚咚”响:“我说仙子,下次开枪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这一声响,吓得我魂都快飞了,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刚才手里的枪管都差点拿反了,要是装反了,怕是要出大岔子!”
尾火虎正蹲在地上教猴子装枪托,听见这话,抬起头笑着看向心月狐——心月狐正低着头,耐心地帮一只小猴子调整枪托的位置,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打趣道:“狐姐,刚才那一声响,你咋没吓得花容失色?平时你描眉时,掉根针都能吓一跳,手一抖就把眉黛画歪了,今天咋这么镇定?莫不是偷偷练了胆子?”
心月狐抬起头,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娇嗔,嘴角却忍不住带着笑意:“本狐才没那么胆小。再说了,本狐今天根本没化妆,素面朝天的,怎么会花容失色?”她顿了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狡黠,“怎么,你想看本狐化妆的模样?那可得等本狐心情好的时候。”
尾火虎老实地点了点头,脑袋跟捣蒜似的:“想啊!听说狐姐化妆时最美了,描了眉,点了唇,比瑶池的仙女儿还好看!”
心月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像银铃在响,她轻哼道:“就你嘴甜,跟抹了蜜似的。本狐知道你在想什么——刚才那一声巨响,若是本狐正在描眉,肯定会吓得手抖,在脸上留下一道黑印子,到时候你就可以指着本狐的脸笑个不停,想看本狐出丑是不是?”
尾火虎被说中了心思,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后脑勺,耳朵都红了,不再说话。心月狐也没再理他,继续耐心地教小猴子们如何将枪托与枪身固定——她手指纤细灵活,像白玉雕琢而成,捏着螺丝转的时候,指尖泛着淡淡的粉晕。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看不清,只听见“咔哒”几声,枪托就稳稳地安在了枪身上。
就在这时,角木蛟那边出了点状况。他正费力地往枪身里装撞锤,眉头皱得像个疙瘩,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他的手指又粗又壮,指关节像小馒头似的,枪身的凹槽却又窄又小,跟个细缝似的。试了好几次,要么是撞锤歪了塞不进去,要么是手指挡住了位置,怎么都装不进去,急得额头都冒汗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枪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玄女走过去,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枪身上,轻声问道:“怎么了?装不进去?”
角木蛟红着脸,像被煮熟的虾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回娘娘,不碍事,就是小神的手指太粗,跟胡萝卜似的,伸不进那凹槽里,有点费劲……”
“看我的。”心月狐走了过来,她刚教完一只小猴子,裙摆上还沾着点草叶。她伸出纤纤玉手,手指白皙纤细,像刚剥壳的春笋,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透着淡淡的粉色。
只见她捏起撞锤,指尖轻轻一转,找准角度,然后用巧劲轻轻一推,“咔哒”一声脆响,撞锤便稳稳地卡进了凹槽里,严丝合缝,像天生就长在那儿似的。她抬眼看向角木蛟,嘴角带着几分得意:“看见没?这就是本狐的实力,不是谁都像某些人,空有一身蛮力,却不知道怎么使!”
尾火虎在一旁帮腔,拍着大腿笑道:“狐姐厉害!不过依我看,你也就是靠着自己有双细手,才敢说这话。换了扛石头、搬木料的粗活,你未必比得上角木蛟哥——他一人能扛起千斤重的石碑,你行吗?”
心月狐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扬起,像只骄傲的孔雀:“粗活?本狐也能做!别说是扛石头,就是劈柴、挑水,本狐也不在话下!不信你找个粗活试试,看本狐能不能干好!”
“行了,别斗嘴了。”玄女笑着制止了他们,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天快黑了,夕阳都快落到山尖上了,赶紧教完让猴子们回去休息,不然天黑了看不清零件,更容易出错。”
众人便不再说笑,埋头继续教猴子们组装枪械。夕阳渐渐西沉,像个烧红的火球,将演武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树林里。直到天边染上晚霞——红的像火,紫的像茄,粉的像桃花——训练才终于结束。众星宿收拾好零件,将散落的工具装进木箱里,“哗啦哗啦”响。他们有说有笑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时不时还互相打趣几句:“尾火虎,今天被娘娘考住了,回去可得好好背图谱啊!”“亢金龙,明天可别再划伤手了,不然真要去洗兵器了!”气氛轻松热闹,像一群刚放学的孩子。
玄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演武场上蹦蹦跳跳收拾东西的小猴子们——有的抱着组装好的枪,像抱着宝贝;有的在捡地上的零件,生怕落下一个;还有的在互相追逐打闹,笑声像银铃。她脸上露出一抹浅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复杂,轻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玄女宫了,明天见。”
白衣仙子挥了挥手,袖口的流苏都跟着晃了晃:“娘娘明天见,路上小心点,傍晚山里风大,别吹着了。”
孙悟空也挠了挠头,说道:“师父慢走,俺老孙就不送了。明天俺让小的们给您摘最新鲜的果子!”
玄女点了点头,转身驾起祥云。那祥云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思,比来时沉了些,缓缓升起。她回头望了一眼演武场——那里的热闹还在继续,猴子们的笑声像潮水——然后转身朝着玄女宫飞去。云影渐远,渐渐消失在暮色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白衣仙子拿起一只麻雀,那麻雀的羽毛还带着体温,她对围过来的小猴子们笑道:“今天晚上加餐,咱们就在演武场上烤鸟吃!这里空旷,正好生篝火,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小猴子们顿时欢呼起来,叫声差点把树梢的最后一点夕阳震落。有的蹦蹦跳跳地去捡柴——专挑干透的松枝,说烧起来香;有的跑去溪边打水,用树叶当瓢,一路洒得满地都是;还有的围着白衣仙子,叽叽喳喳地问:“仙子姐姐,烤麻雀要多久才能熟?俺的肚子都饿扁了!”“能给俺多撒点辣椒粉吗?俺就喜欢吃辣的!”演武场上再次热闹起来,欢声笑语随着晚风飘向远方,像一首轻快的歌。
只是没人知道,这场热闹背后,正有一场巨大的风暴在悄然酝酿——那风暴藏在云层里,藏在星宿的笑容里,藏在玄女转身的瞬间,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席卷整个花果山。
赋词一首:
《临江仙·演武场前风欲起》
云敛霞飞归客至,槐阴笑语融融。枪机拆解教猿童,火铳初试响,惊落暮天鸿。
一语敌友惊破梦,憨言犹自忡忡。星官戏语混尘踪,欢歌随夜起,暗流隐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