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承恩殿侧殿。
星闻正细致地为赵珩整理着晚上宫宴要穿的太子礼服。杏黄色的织金锦袍,绣着四爪行龙纹,配以玉带、金冠,华贵庄重。
“殿下真的要去参加宴席?” 星闻一边熟练地抚平袍袖上细微的褶皱。
赵珩正对着铜镜,任由星闻摆弄,闻言并未动怒,反而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兴味。
“怎么,你也觉得我不该去?”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若是别的宫人听到太子这般反问,怕是要吓得跪地请罪,以为触了逆鳞。
但星闻只是嘿嘿一笑,手上动作不停:“奴才哪敢替殿下拿主意。只是觉得,毕竟是西域使团第一次正式宴饮,陛下亲自主持,殿下若缺席,难免落人口实,说东宫对邦交之事不够重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听说西域带来了不少稀罕玩意儿,还有歌舞,去瞧瞧热闹也挺好。”
赵珩从镜中瞥了星闻一眼,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你是想要去看看西域的别吉?”
星闻被说中心事,也不掩饰,眼睛亮了亮:“可以吗?奴才听说那位别吉今日在殿上,隔着面纱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而且举止落落大方,好奇地打量咱们皇宫,一点儿不怯场呢!” 他想起听来的零星描述,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好奇。
“啪”一声轻响。
赵珩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星闻的额头,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就你好奇心重。” 他收回手,转身面向星闻,脸上那丝极淡的笑意已经敛去,恢复了惯常的沉静,“想看便跟着吧,规矩些,莫要丢了东宫的脸面。”
星闻捂着被敲的额头,非但不觉得疼,反而大喜过望。殿下这态度,分明是允了!他连忙躬身:“谢殿下!奴才一定谨言慎行,绝不给殿下添乱!”
呵,见到熟人,应该会有意思吧——沈月陶!
沈家无异常?黄贼已失势,再无危胁沈家小姐之事,她便从东宫回到了沈府,只是如今性子低调了许多?
驿馆,别院。
沈月陶挥退其他人,只留下了博敏。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沈月陶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看着身后放松吃着茶点的博敏:“博大人,我有件事……一直想问。”
“别吉请讲。” 博敏立刻警觉起来,坐直了身体。
“如果……我是说如果,” 沈月陶转过身,直视着博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直找不到真正的白锦绣别吉,西域王庭和王后……莫非真的打算,让我一直顶替下去?嫁入东宫?”
博敏瞳孔微微一缩,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别吉多虑了。王后与唐夫人一直在全力寻找真正的别吉,绝不会轻易放弃。您只需放宽心,扮演好当下的角色,便是对王庭最大的帮助。”
她这话说得圆滑,但见沈月陶还是面无表情,遂又补了一句:“婚期没那么快定下来。”
沈月陶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了博敏几秒,那眼神沉静得让博敏有些不安。然后,她忽然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问题,语气轻缓,却如惊雷:
“那如果找到真正的白锦绣,可否放我离去?”
“什么?!” 博敏失声惊呼,脸上的镇定瞬间碎裂,被巨大的震惊取代。她猛地向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沈月陶,“沈小姐此言何意?莫非是回了全都,迫不及待想要回归家中。”
震惊过后,涌上心头的便是被隐瞒、甚至可能被要挟的愤怒。
博敏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带上了冷意:“沈小姐,此事关乎两国邦交,绝非儿戏!你若有什么不满,应该早早提出,而不是在此刻……”
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已十分明显。
“博大人息怒,” 沈月陶见状,心中一叹,知道自己的试探引起了最坏的反应。她连忙放缓语气,试图解释,“我只是……有一个猜想,并无确切证据,更非有意隐瞒或要挟。”
但博敏此刻已是惊弓之鸟,她深深看了沈月陶一眼,然后不等沈月陶再开口,便转身快步走向门口,低声对守在外面的博礼洁和博礼芽吩咐了几句,显然是加强看守的意思。
沈月陶看着博敏带着怒意和防备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喊住她,将那个近乎荒诞的猜想说出口。
那个性情大变、深居简出的“沈月陶”,那个冒牌货,极有可能……就是真正的白锦绣!
以博敏的智慧,这件事还是她主动拜托去查的,但凡稍微用一点心,便会知道祭酒家的女儿也叫沈月陶,会想到她的身世。
还有自7月后便不见的真正白锦绣,9月赵珩身边便冒出与她很像的“沈月陶”。虽有狗血,产生联想也是人之常情。
再有不满,只要用心查探一番,就可以确认冒牌货到底是不是真的白锦绣,而不是这般惊慌或者色厉内荏。
麟德殿外,灯火通明。
宴席即将开始,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陆续入座,丝竹之声悠扬,宫女太监穿梭其间。
西域使团的正使白因、副使博敏也已抵达,正与鸿胪寺官员寒暄。然而,众人很快注意到,今夜的主角之一——西域别吉白锦绣,并未出现在使团队列之中。
“尊敬的大临皇帝陛下,太子殿下,诸位大人,请恕罪。”
殿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博敏垂首,语气充满歉意与无奈:“本当由我西域别吉白锦绣亲自出席,以谢陛下盛情款待,并示两国交好之诚。然而……别吉自入都城以来,长途跋涉,水土不服,身体突感不适,午后便觉头重身热,勉强支撑至驿馆后,竟发起热来,此刻已卧病在床,实在无法前来赴宴。若带病容觐见,恐失礼于御前,亦非对陛下与太子殿下之敬意。”
她说着,再次深深一礼:“搅扰陛下与诸位雅兴,我等惶恐万分。为表歉意,并贺两国之谊,西域使团特准备了我国特色歌舞,虽不及别吉亲临,亦望能稍助宴乐,还请陛下与诸位大人海涵。”
话音刚落,殿中便响起几声压抑的冷哼和不满的低语。
一位御史忍不住低声对同僚道:“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觐见太子、正式宴饮时病倒,未免太巧了些!莫非是看不上我大临太子,故意拿乔?”
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被人听见。
“就是,西域女子,果真不懂礼数!”
太子赵珩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似在神游,看不出喜怒。倒是后面站着的星闻,眼中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