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云那卑微到尘埃里的跪地磕头,那涕泪横流的丑陋忏悔,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烫在周雪柔的心上。
空气中弥漫着父亲绝望的哀嚎、海风的咸腥,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权力与暴力碾压一切的冰冷气息。
尽管周慕云罪孽深重,万死难赎其罪,但那源自血脉深处的联结,依然让周雪柔痛彻心扉,仿佛他每一下磕碰在粗糙水泥地上的额头,都同步撞击在她的灵魂上。
而秦川那毫无转圜余地、冰冷如铁石般的拒绝,更是将她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彻底掐灭。
让她整个人如同坠入了无底冰窟,连骨髓都感受到了那股深入灵魂的寒意。
她太清楚秦川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决绝意味——死亡,是周慕云今夜唯一的归宿。
“不——!”
一声凄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叫划破了码头上空凝重的寂静。
周雪柔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某种疯狂的力量,猛地挣脱了因震惊而稍显松懈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冲向秦川。
她一把死死抓住秦川的手臂,纤细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尖锐的指甲几乎要透过薄薄的风衣面料,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
她仰起头,泪眼婆娑,平日里那双清冷锐利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哀恸与乞求,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秦川!我求求你!求求你饶了他!饶了我爸!我知道他罪该万死!他对你,对苏浅浅犯下的罪,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还!”
“但是……但是我求你……放过他这条命!把他交给法律!让他接受审判!”
她用力摇晃着秦川的手臂,仿佛想将他那颗冰冷的心摇醒,语无伦次地承诺着,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和原则:
“他欠下的所有债!所有的罪!都由我来扛!我来还!”
“只要你饶他不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辞职,可以离开执法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秦川!我求你!就看在……看在我曾经……帮过你的份上……求你了!”
秦川的身体在她剧烈的摇晃下纹丝不动,如同扎根于礁石之上的磐石。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周雪柔那张被泪水浸透、写满绝望的苍白脸庞上。
他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波澜一闪而逝,但瞬间便被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意志所覆盖。
那里面没有仇恨的炽热,只有一种仿佛历经千年寒冰淬炼过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轻轻地,却又带着千钧之力,将自己的手臂从周雪柔那几乎要嵌入他骨肉的指尖中,一寸寸地抽离出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带着一种宣告真理般的平静与残酷:
“雪柔姐。”
他依旧用了这个称呼,却显得无比疏离。
“换做这世间的任何一件事,只要是你开口,哪怕倾尽所有,我秦川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那停顿短暂却仿佛凝聚了千斤重负。
“但唯独这件事……不行。”
他的目光越过周雪柔颤抖的肩膀,投向那片吞噬了苏浅浅年轻生命的、黑暗无垠的大海方向,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深沉的、仿佛来自无数受害者亡灵的悲悯与警示:
“对罪恶无原则的宽恕与仁慈,本身就是对善良最大的亵渎与伤害。今日我若放过他,将来如何面对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亡魂?如何告慰浅浅在天之灵?”
说完,他不再看周雪柔那瞬间灰败下去的眼神,只是面无表情地,向着肃立一旁的赵铁柱,微微挥了一下手。
那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如同死神的号令。
赵铁柱眼神一凛,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带着两名身形魁梧、面色冷硬的手下大步上前。
两人如同铁钳般,一左一右,毫不费力地将瘫软如泥的周慕云从冰冷的地面上粗暴地拖拽起来。
“唔……唔唔!!!”
周慕云感受到了那如同实质的死亡气息,源自生物本能的巨大恐惧让他爆发出了最后的力气,开始拼命地挣扎、扭动,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充满极致惊恐的呜咽。
然而,他那点微弱的反抗,在两名经过特殊训练、力量远超常人的大汉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他的胳膊被死死反拧在身后,如同被钉住了翅膀的飞蛾。
赵铁柱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卷宽厚的工业胶带,利落地撕下一截,在周慕云那充满哀求、恐惧和绝望的目光注视下,毫不留情地,“刺啦”一声,将他不断发出噪音的嘴巴严严实实地封住!
所有的哀嚎与乞求,瞬间被堵死在了喉咙深处,只剩下那双瞪得几乎要裂开的、写满了对生命最后眷恋与恐惧的眼睛。
紧接着,赵铁柱又取过一个准备好的、厚实的黑色帆布袋,动作熟练而迅疾地从周慕云头顶套下,将他整个人,连同他所有的罪恶、恐惧与不甘,彻底笼罩、吞噬进一片绝望的黑暗之中。
“爸——!!”
周雪柔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如此对待,如同待宰的牲畜,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疯了一样就要冲过去。
秦川仿佛早有预料,在她动身的瞬间,手臂如同铁箍般再次伸出,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死死禁锢在自己身前,任凭她如何踢打、挣扎,都无法撼动分毫。
而赵铁柱,则如同完成一件寻常工作般,面无表情地将那个不断扭动、象征着罪恶与终结的黑色布袋,轻松地扛在了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他扭头,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向着不远处海浪拍岸的码头走去。
那里,一艘引擎低吼、仿佛幽灵船般的快艇,正随着波涛轻轻起伏,等待着承载这份“最后的行李”。
另外两名手下紧随其后,如同沉默的送葬队伍。
周雪柔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挣扎变成了无力的捶打,撕扯。
她的拳头,带着无尽的愤怒、悲伤与无力感,如同雨点般落在秦川坚实的胸膛和后背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然而,秦川就那样站着,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任凭她发泄,身躯甚至连晃都没有晃动一下。
他只是紧紧地揽着她,不让她冲过去,目睹那最终的时刻。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并非来自一个悲痛欲绝的女子,而是无关痛痒的微风。
当挣扎与捶打都毫无意义后,周雪柔的悲恸化作了滔天的愤怒和最尖锐的指控。
她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秦川近在咫尺的、冷硬的下颌线条,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嘶吼而变得沙哑破裂:
“秦川!即便他罪该万死!也该由法律来审判他!来执行!”
“你这样做!动用私刑!草菅人命!跟他有什么区别?!”
“你告诉我!你和他这个杀人犯,到底有什么区别?!你也变成了一个刽子手!一个杀人犯!!”
秦川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波动并非源于悔意或动摇,而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但他依旧没有低头看她,目光依旧投向那片黑暗的海面,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冻土层的寒风,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无论你说什么,无论你未来会做什么。周慕云,必须死。”
“这是代价。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就在这时,远处码头上传来了快艇引擎猛然加大油门的轰鸣声!那声音咆哮着,撕裂了夜的寂静,也彻底撕裂了周雪柔心中最后的念想。
她猛地转头,透过模糊的泪眼,依稀看到赵铁柱扛着那个黑色布袋,稳稳地踏上了快艇。
艇身微微一沉,随即如同离弦之箭般,冲破波浪,向着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海深处疾驰而去,尾流在探照灯的光柱下划出一道短暂而刺目的白色痕迹,随即迅速被黑暗吞没。
“爸——!!”
周雪柔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极致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呼喊,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瞬间瘫软下来,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希望,都随着那远去的快艇引擎声,消散在了咸腥的海风里。
秦川感觉到臂弯中的力量骤然消失,他沉默地松开了手,任由周雪柔那失去所有支撑的娇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她蜷缩在那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绝望的泪水汹涌而出,很快打湿了她面前的一小片地面。
秦川站在原地,海风吹动他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的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无人能见的角落,或许藏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空茫。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周雪柔之间,那曾经微妙而复杂、夹杂着些许温情与互助的关系,已经彻底断裂。
一道由她父亲的鲜血染就的、无法逾越的鸿沟,将横亘在两人之间。
从此,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以周雪柔那执拗、坚韧且信奉法律至上的性格,她绝不会就此罢休。
她一定会动用她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这个“杀人犯”绳之以法。
但这,已不在他此刻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艘快艇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地上蜷缩的、微微颤抖的身影,然后毅然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向着停靠在阴影处的奔驰轿车走去。
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车内隔绝了外界的风声与悲泣,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去云栖公墓。”
他对着前排的司机,声音低沉地吐出五个字。
他要在第一时间,亲自去告诉那个长眠于地下的女孩,他兑现了他的承诺。所有直接参与伤害她的黑手,都已付出了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