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裹着雾,把山坳里的茶园笼成了片淡绿的云。小孙女背着竹篓跟在陆延身后,篓底垫着张印着茶山的糖纸,是从镇上供销社买的,玻璃纸的光透过篓眼,在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亮,像撒了把会动的糖。
“太爷爷说,清明采茶得带糖纸,”陆延用竹篓接住飘落的雨丝,“茶尖沾了糖纸的甜,炒出来的茶能润喉。”他指着前面那片老茶树,最粗的那棵树干上,还贴着张褪色的油纸糖纸,是太爷爷十年前贴的,纸边被虫蛀得像花边,却依旧牢牢粘在树皮上,“那是‘茶引’,说糖纸能引着茶气往根里钻,来年的芽头更壮。”
小孙女蹲在茶树旁,把玻璃糖纸铺在茶蓬上,让雨珠落在糖纸上,再顺着纸边滴在茶尖上。“这样茶就喝到甜啦,”她数着茶芽上的水珠,忽然发现片老茶叶背面,粘着半张蜡纸糖纸,印着朵半开的兰花,纸页被雨水泡得半透,像片会呼吸的叶。
“是太姥姥的糖纸!”她捏着糖纸的边角喊,陆延走过来,指尖抚过糖纸与茶叶相贴的地方,茶绒毛沾在纸上,像给兰花镶了层绿边,“你太姥姥总爱把糖纸夹在茶书里,说‘糖纸能吸墨香,茶书能染茶香,两样混着,才叫日子’。”他想起小时候,太姥姥的梳妆匣里,总在茶饼旁压着几张糖纸,说是“茶性烈,得用糖纸的甜柔着点,喝着不刮胃”。
苏星晨在山腰的竹棚里炒茶,铁锅“沙沙”地响,她往锅里撒了把刚采的茶芽,还有张去年的桂花糖纸。“太姥姥炒茶必放糖纸,”她用茶帚翻动着茶叶,焦香混着糖纸的甜漫出来,“说‘糖纸记着花的暖,能让茶里也藏着春天’。”竹棚的石桌上,摆着个粗瓷壶,里面泡着刚炒的新茶,壶盖缝里卡着片碎糖纸,是小孙女早上捡的,玻璃的,在水汽里闪着零星的光。
小孙女把兰花糖纸夹进糖纸册,忽然发现册页里夹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清明,炒茶,藏糖纸”,字迹是太爷爷的,旁边还画着个小茶灶,灶口飘着片糖纸剪的云。“太爷爷在等新茶呢!”她举着宣纸往竹棚跑,石桌上的粗瓷壶里,茶汤正慢慢变深,糖纸的影子在水里晃,像条游动的小鱼。
陆延帮着苏星晨把炒好的茶装进陶罐,每个罐口都用糖纸封着——有太姥姥的兰花糖纸,有小孙女的玻璃糖纸,还有张刚拆的橘子糖纸。“让糖纸的香裹着茶香,”他盖紧罐盖,“存到夏天喝,凉得更透。”他想起太爷爷的储藏室里,总在茶罐旁摆个木盒,里面铺着攒了一春的糖纸,说是“给茶叶当伴儿,陈得慢,甜得久”。有次他偷喝陈茶,竟真尝到点若有若无的甜,太爷爷说那是“糖纸在茶里住久了,把自己的甜分了点给茶”。
午后的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茶园的糖纸上。玻璃糖纸的光映在湿漉漉的茶蓬上,晃出片流动的绿,像谁把翡翠剪碎了撒在山上。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竹棚边,把兰花糖纸和茶山糖纸并排贴好,册页上立刻多了片带着茶香的甜。她忽然指着茶灶里的余烬笑:“太姥姥的糖纸在给茶叶讲故事呢!”果然,炒茶时没烧尽的桂花糖纸碎屑,在灰烬里闪着微光,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甜,混着茶香往远处飘。
苏星晨把新茶分装成小包,每个包上都贴着片碎糖纸:“让喝茶的人也沾点甜,”她把包好的茶递给路过的山民,“说这是‘糖纸茶’,喝了能想起自家的春。”山民接过茶包,摸着糖纸直乐:“这纸留着给娃叠小船,放溪里能漂到镇上呢。”
陆延把贴在老茶树上的油纸糖纸换了张新的,用米糊粘牢:“让新糖纸接着引茶气,”他拍了拍树干,“明年咱们来,它准能结出带糖纹的茶果。”小孙女跑过来,把自己的玻璃糖纸也贴在旁边,糖纸的光在树皮上晃,像给茶树戴了副亮闪闪的耳环。
暮色漫进茶园时,茶香更浓了。小孙女把糖纸收进册里,忽然说:“等茶罐里的茶喝到一半,我要把橘子糖纸塞进罐底,让剩下的茶也尝尝橘子味。”陆延往她手里塞了块炒米糖,米香混着糖纸的甜在齿间散开,像握着整个春天的暖。
远处的山风带着茶香漫过来,竹棚的糖纸还在石桌上晃,像在为这清明里的甜,哼着支绵长的歌。粗瓷壶里的茶还在泡着,糖纸的影子在茶汤里慢慢沉,像在说:甜已经浸进茶里了,慢慢喝,能甜到明年清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