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荷回到宋家祖宅后,整个人魂不守舍。
周强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私奔、改名换姓、我们的孩子……
她真的敢吗?
未出阁便珠胎暗结,若被母亲知晓,只怕会立刻被打死。
可不走,难道真要嫁给那个传闻中脾气暴戾、房中已有多名侍妾的忠勇将军幼子?
或者……等待一碗落胎药?
正走着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
“长姐,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可是不舒服?”
宋清竹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带着惯常的疏离。
宋清荷慌忙摇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没、没什么,许是昨晚没睡好。”
宋清竹没再多问,转过头去。
二房姐妹间的情分本就淡薄,更何况宋清荷自恃美貌,宋清竹也乐得看她的狼狈。
众人早已移至花厅用茶点。
宋清荷躲回了自己的闺房,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捂住脸,无声地流泪。
周强的怀抱是温暖的,情话是动人的,可前途……是渺茫的。
岭南?
那是何等蛮荒遥远之地!
她一个自幼养在京城的官家小姐,真的能适应吗?
若周强待她不好了,她举目无亲,又该如何自处?
……
与此同时,京郊那处冷清的庄子里。
紫茵提着刚买回来的米粮蔬菜,脚步匆匆地往院子里走。
庄子上只有她和宋姝静主仆二人,诸事都需亲力亲为。
今日她特意起早,去了稍远但物价更便宜的一个集市。
在经过一处卖包子的摊子时,她停下脚步,打算买几个菜包子当午膳。
包子尚未出锅,她便在一旁等候。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街面,忽然,她瞳孔一缩。
不远处的小巷口,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
前面那个女子,穿着粗使丫鬟的灰布衣裙,低着头,脚步虚浮,边走边用帕子掩着嘴,似乎极力压抑着干呕。
虽然衣着打扮完全不同,但那侧脸轮廓、走路的姿态……分明是二房的大小姐宋清荷!
更让紫茵震惊的是,跟在宋清荷身后几步远、装作路人般分开走的那个年轻男子…
竟是上次在粥棚闹事、被小姐拦下的那个悠然居原掌柜之子,周强!
这两人怎么搅和在一起了?
看宋清荷那副装扮,分明是私下偷溜出来的!
还有她那反应……
紫茵立刻想到了某种可能。
她心头狂跳,连刚出锅、热气腾腾的包子也顾不上了,转身拔腿就朝着庄子方向跑去,一路气喘吁吁。
“小姐、小姐!”
紫茵冲进庄子正屋,也顾不上行礼,压低声音急促道,
“奴婢方才在集市上,看见二房的清荷小姐了!”
正对着一方旧绣架发呆的宋姝静抬起头,眉头微蹙:
“宋清荷?她不在祖宅祭祖,跑集市做什么?”
而且,紫茵这惊慌的样子……
紫茵喘匀了气,凑近宋姝静,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尤其是宋清荷的婢女装扮、与周强先后从巷子出来、以及她那明显的孕吐反应。
宋姝静听完,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愕然,随即化为冰冷的讥诮。
“未嫁先孕,私下与男子苟合……宋清荷,她好大的胆子!”
宋姝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她自己不知廉耻便罢了,此事若传扬出去,宋家所有女眷的名声都要被她拖累!长房,甚至族中其他未嫁的姑娘,都要因她蒙羞!”
她如今虽被弃置在此,但终究姓宋,如果声誉受损……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懂。
宋清荷这颗老鼠屎,会坏了一整锅汤。
紫茵急了:
“小姐,那怎么办啊?这事要是捂不住,连累到您可怎么好?您本就……本就处境艰难了。”
若再背上家族女子不贞的污名,小姐这辈子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宋姝静沉默着,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绣架上粗糙的布料。
屋内光线昏暗,她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决绝:
“你今晚准备一下,我要去找那个周强。”
紫茵吓了一跳:
“小姐!您去找他做什么?那人不是个好东西,上次还想对您动手!”
宋姝静抬起眼,眸中一片幽暗,没有半点光亮,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算计。
“自然是去解决这件事。”
她一字一顿。
庄子门口有宋致远派来的一个老嬷嬷把守。
明着是伺候,实则是看守,不许她随意出门。
但等到夜深人静……
是夜,月黑风高。
确认老嬷嬷屋里的灯熄灭许久后,宋姝静换上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裙。
用一块同色的头巾包住头发,在紫茵的帮助下,搬来院子里一把破旧的梯子,悄悄架在了庄子后墙根。
攀上墙头,跳下,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脚踝传来刺痛,但她咬牙忍住了。
按照紫茵白日打听来的大致方向,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僻的土路上,朝着周强家所在的那片平民聚居区摸去。
夜风吹过路边的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几声野狗的吠叫,让她心惊肉跳。
但她没有回头。
终于,她找到了那处低矮的院墙。
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扣响了门环。
“谁啊?大半夜的!”
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带着被吵醒的怒气。
脚步声靠近,门闩被拉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周强披着外衣,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
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和朦胧月色,他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浑身裹在黑色斗篷里、身形纤细的人,脸完全隐在兜帽的阴影下。
“你是谁?”
周强警惕地问,睡意醒了大半。
斗篷下传来一个刻意压低、有些沙哑的女声,听不出年纪: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也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周强心头一跳,皱眉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什么人?”
深更半夜,一个神秘女人找上门,开口就说这种话,由不得他不警惕。
宋姝静沉声道:
“你接近宋清荷,与她暗通款曲,甚至让她珠胎暗结,不过是看中她官家小姐的身份,想借此攀上宋家这根高枝,摆脱你商贾之子的卑贱身份,谋得一份富贵。若此事成了,单单是宋清荷的嫁妆,都够你挥霍几辈子了。”
周强脸色骤变,手下意识地去抓对方的斗篷: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宋姝静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蛊惑:
“既然已经做了这等铤而走险的事,为何不……想得更远一些,谋取更丰厚的回报呢?”
周强的手僵在半空,眯起眼睛:
“你什么意思?”
“宋家二房,一个旁支,算得了什么?”
宋姝静的声音缓慢而清晰,
“若是……宋家长房的嫡女,成了你的妻呢?”
周强愣住了。
宋姝静继续道:
“宋家长房没有儿子,宋尚书对那个女儿爱若珍宝,千依百顺。你若能娶得宋姝菀,宋尚书即便震怒,为了女儿的名声和未来,也极有可能将你视如己出,悉心栽培。他的女儿身份何等贵重,若是婚前失贞,上嫁、平嫁都绝无可能。为了遮丑,为了女儿不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他多半会选择让你这个罪魁祸首负责,低嫁于你。”
周强的呼吸急促起来。
视如己出?
宋尚书的女婿?
那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泼天的财富,还有权势、地位、人脉……
他将彻底脱离现在的阶层,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你可以好好想想,”
宋姝静的声音带着蛊惑,
“一次是挺而走险,两次也是挺而走险。何不,搏一个更大的前程?只要你敢做,事成之后,回报远超你的想象。宋尚书或许会想杀你,但杀了你,他金尊玉贵的女儿就只能出家或一辈子躲躲藏藏,他舍得吗?”
周强心动了,强烈的贪婪如同野火般在胸中燃烧。
但残存的警惕让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神秘人:
“你到底是谁?是二房派来试探我的?还是想利用我?”
他猛地向前一步,想要强行扯下对方的兜帽。
宋姝静却不慌不忙,又退后一步,淡淡道:
“你觉得,我是一个人来的吗?你若是敢对我动手,或是看见了不该看的脸……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晚。”
周强伸出的手僵住了。
他看着对方镇定自若的姿态,心中信了大半。
是啊,一个弱女子,怎敢深夜独自来此?
必定有后手。
他悻悻地收回手,但仍怀疑:
“可是……宋家长房嫡女,那样云端上的人物,我根本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何谈相识、相熟,甚至……共赴云雨?”
宋姝静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夜里显得格外阴冷:
“不是有宋清荷吗?她那么爱你,为了你连清白和家族名声都能不顾,自然是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这样一个痴情、愚昧冲动的女人,不就是最好的……媒介和跳板吗?”
周强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利用宋清荷,制造机会,接近宋姝菀……
“好好谋划吧。”
宋姝静最后留下一句,转身,身影很快融入浓重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周强站在门口,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但胸腔里那颗心,却因为巨大的诱惑和野心,滚烫地跳动起来。
宋清荷?
呵,一个愚蠢的踏脚石罢了。
他要的,是更高处的那轮明月。
而此刻,正在祖宅闺房中惶惶不安、做着私奔美梦的宋清荷。
丝毫不知,她视为救命稻草、爱情归宿的情郎,心中已将她秤斤论两。
算计着如何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去攀附她那位她一直暗暗嫉妒的、高高在上的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