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气氛因周强那过于的殷勤举动和刻意压低、故作深沉的嗓音而显得有些微妙。
谢允之坐在对面,毫不掩饰地白眼翻了又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一声接一声,显然对周强这副做派极为不屑。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空茶杯看了看,发现空空如也,脸色更黑了几分。
干脆自己伸手抓过茶壶,咕咚咕咚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仰头灌下,动作粗犷。
与周强那刻意营造的文雅形成鲜明对比。
艾雪碧则微微低下头,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抿了抿唇,掩去嘴角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
这位周掌柜……看来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宋二小姐的性情啊。
这般刻意接近、言语暧昧的讨好,在二小姐眼里,恐怕只会觉得滑稽又厌烦吧。
谢允之灌完一杯茶,似乎觉得刚才被宋姝菀那句喂狗和此刻周强的做派弄得心头憋闷,没话找话地开口道:
“饯行宴?白冰块,你真要回你那药王谷了?”
他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刺儿,但比起之前的火药味,此刻倒更像是一种别扭的确认。
白苏木仿佛没听见,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谢允之。
只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杯盏上,侧脸清冷如雪山孤月。
倒是艾雪碧见场面有些冷,温声开口打了个圆场:
“白公子是随性之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此番回谷,想必也是自有安排。其实……若是日后白公子想再来京城散心,也未尝不可。只需稍作遮掩,不露真容,想来也不会被过多叨扰,更能自在些。”
她这话说得体贴又周全,既给了白苏木台阶,又显得善解人意。
白苏木闻言,终于动了。
他抬起眼,看向艾雪碧,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眸子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波动。
似乎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甚至……有种被点醒的感觉。
是啊,若想见她,未必一定要长留京城惹来诸多麻烦。
隐匿行踪,悄然来去,或许……是个办法。
谢允之却撇了撇嘴,语气嘲讽:
“呵,堂堂名扬九州的神医,出个门还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他纯粹是看不惯白苏木那副冷冷清清、又似乎格外受宋姝菀重视的样子,忍不住要刺两句。
艾雪碧脸上笑容不变,依旧温婉:
“这也是因为白公子声名太盛,世人皆想求医问药,难免困扰。我等凡俗之人,自然是难以体会这种盛名带来的困扰。”
她姿态放得低,话也说得漂亮,既捧了白苏木,又解释了缘由,让人挑不出错处。
谢允之眉头拧得更紧,盯着艾雪碧,语气冲了起来:
“就你长着嘴是吧?小爷我说什么你都接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他讨厌这种八面玲珑、说话滴水不漏的人。
尤其这人还总跟在宋姝菀身边献殷勤,跟那个陆柏卿一样,看着就烦!
艾雪碧被他一呛,脸上温婉的笑容僵了僵,她抿了抿唇,不再应声,而是微微偏过身子,看向身旁主位的宋姝菀。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轻颤,清秀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无措与委屈。
眼神里带着依赖与询问,轻声细语道:
“二小姐……是不是我……多嘴,惹谢小侯爷不快了?”
她这副模样,我见犹怜,任谁看了恐怕都会觉得是谢允之在无理取闹,欺负一个温婉柔顺的姑娘。
我靠!真茶!
喝什么茶,喝你得了呗!
谢允之心里骂骂咧咧。
宋姝菀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艾雪碧一眼,随即目光转向谢允之,声音不大,却带着清晰的斥责:
“谢允之,不吃饭就滚出去。别在这儿影响旁人胃口。”
谢允之:“我……不是……她……”
他想说这艾雪碧分明是故意的,是在装可怜!
可看着宋姝菀那明显不耐烦的神情,话堵在喉咙里,憋得他胸口发闷。
他狠狠瞪了艾雪碧一眼,又瞥向对面一直安静坐着、嘴角噙着温雅浅笑的陆柏卿,那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这两个人,一个虚伪做作,一个装模作样,都讨厌得很!
他憋了半天,最后冲着陆柏卿冒出一句:
“喂,书生!你看她,像不像是在照镜子?”
他意指艾雪碧那副温婉周全、善于察言观色的模样,和陆柏卿那永远滴水不漏的温和做派,简直如出一辙。
陆柏卿闻言,面色平静无波,甚至略带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抬眼看向谢允之,温声道:
“谢小侯爷在说什么?柏卿……听不太懂。”
谢允之:“……”
他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憋屈了。
他沉默半晌,最后放弃般抓起茶杯,又想喝茶消火,结果杯子里又空了。
他黑着脸,再次自己动手倒满,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带着发泄的意味。
玛德!
都是千年的老茶!
这时,一直沉默的白苏木忽然开口了。
他不是对谢允之,也不是对艾雪碧,而是直接看向了身边的宋姝菀。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时多了几分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姝菀。”
他唤了她的名字,略作停顿,
“若是日后……我想见你,可以来京城找你吗?”
他看着她,眼神澄澈专注,
“自然,我会遮掩面容,不让人认出。不会给你,也不会给宋家带来任何麻烦。”
艾雪碧方才那番关于遮掩面容的话,给了他启发,也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
宋姝菀闻言,转过头看向他。
白苏木的眼神太干净,太直接,里面毫不掩饰的期待让她微微一顿。
她点了点头,语气是少有的温和与肯定:
“自然可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宋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话说得真诚。
大昭最年轻的医术天才,能与他建立并维持深厚的友谊,对宋家、对她个人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更何况,春寿山那次,若非白苏木及时救治,她恐怕早已毒发身亡。
于情于理,她都该珍视这份情谊。
陆柏卿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温雅浅笑。
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不吸引任何多余的注意力。
只是在听到宋姝菀那句最好的朋友时,他唇边的笑意几不可查地僵滞了短短一瞬,快得无人察觉。
谢允之又默默地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茶,仰头灌下,仿佛那茶能浇灭他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白苏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那双总是清冷如霜的眼眸里,倏然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东方破晓时,穿透厚重云层和薄雾的第一缕晨光,柔和,澄澈,不刺目,却悄无声息地驱散了周遭所有的寒意与黯淡。
他看着宋姝菀,用他那特有的、直接而认真的语调,清晰地补充了一句:
“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这话声音不高,却因着其内容的直白和说话人身份的特殊,让雅间内除了宋姝菀外的所有人都瞬间将目光投向了他。
这话……没来由地透着几分暧昧。
可当众人看向白苏木时,却发现他脸上并无丝毫情欲之色。
神情依旧澄澈坦荡,语气平静认真,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他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表达你对我很重要这个意思,并无其他更深层的暗示。
这种纯粹与直接,反而让那句带着分量的话,少了些暧昧,多了些珍重。
一直舍不得离开、绞尽脑汁想抓住这天赐良机的周强,此刻也隐约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这位名扬天下的白神医,对宋二小姐的态度……
似乎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都是男人,谁还不懂男人心里那点弯弯绕绕?
先是从大夫变成朋友,然后是妹妹,最后嘛……
自然就是情妹妹了!
周强心中冷笑,自以为看透了白苏木的心思。
他岂能放过这个在宋二小姐面前表现、同时打压潜在情敌气焰的机会?
趁着众人心思各异、短暂沉默的空档,他脸上堆起更殷勤的笑容,再次开口,将话题引回自己身上:
“二小姐今日戴上这对珍珠耳饰,当真是相得益彰,衬得您愈发容光照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宋姝菀鬓边那对耳环,
“说来也巧,家父经营的锦绣阁近日新得了一条南海珍珠项链,颗颗圆润,光泽莹莹,乃是极品。二小姐若是有兴趣,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将项链送到府上,请二小姐先行赏玩?”
他刻意将亲自二字咬得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