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菀端起酒杯,面向白苏木,那双桃花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苏木,这杯酒我敬你。敬你不远千里来为我解毒,敬你耗费心力为我制药调养。”
她的语气是少有的郑重与真诚。
白苏木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映着她的身影。
他没有犹豫,拿起面前宋姝菀早就让柒墨给他倒好的、一直未动的酒杯。
里面是度数极低的果酒,与她轻轻碰杯。
“无需言谢。”
他低声道,随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颇有些豪爽之气。
然而,他似乎是忘了,或者说是此刻眼里只有宋姝菀的感谢而暂时忽略了……
他的酒量,不是不好。
是极其糟糕。
酒是上一秒咽下去的。
人是下一秒,毫无预兆、直挺挺地向旁边歪倒的。
砰的一声轻响,他的额头磕在了桌沿上,然后整个人滑向地面。
众人:“…………”
雅间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瘫倒在地、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的白苏木身上。
谢允之的筷子还夹着一块排骨,僵在半空,嘴巴微张。
看看地上的白苏木,又看看他面前那个空空如也的、小巧的酒杯。
一杯?
就一杯果酒?
这就……倒了?
陆柏卿也难得地露出了些许错愕的神情,温雅的笑容都凝固了一瞬。
艾雪碧掩唇,眼睛微微睁大。
柒墨则是迅速反应过来,上前两步,蹲下身探了探白苏木的鼻息和脉搏。
随即松了口气,对宋姝菀回禀道:
“小姐,白公子无碍,只是……醉倒了。”
她说醉倒两个字时,语气也有点古怪。
宋姝菀放下酒杯,揉了揉眉心。
她倒是知道白苏木酒量浅,但浅到这个地步……一杯倒?
还是果酒?
谢允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放下筷子,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这……这还算哪门子饯行宴?没那酒量就别接啊!还一副千杯不醉的架势,脑子怎么想的?不会拒绝她吗?”
他指着宋姝菀。
宋姝菀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某种理所当然。
“他以前说过,他很会拒绝别人。”
她顿了顿,看向地上安静沉睡的白苏木,声音低了些,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唯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
谢允之瞬间又被噎得说不出话,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
“……行,你厉害。”
宋姝菀才不管他,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白苏木,对谢允之道:
“你,把他送回尚书府听雪苑的客房。”
谢允之难以置信地用手指反指向自己:
“我???”
宋姝菀见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嫌弃地蹙起眉:
“不是你是谁?你看看我能把他扶起来吗?”
她一个闺阁女子,力气有限。
谢允之瞪眼,立刻指向旁边的陆柏卿:
“那他呢?陆柏卿不是在这儿吗?让他扶!”
被点名的陆柏卿适时地轻咳两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然和虚弱:
“谢小侯爷见谅,柏卿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有心无力。”
他看起来文文弱弱,这话倒很有说服力。
谢允之气结,目光在室内逡巡,最后定格在门口,眼睛一亮,抬高声音:
“那他呢?!阙一!阙一不是你的近身护卫吗?他力气大得很,你怎么不使唤他?”
阙一懒洋洋的、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透过门缝飘进室内:
“我只是个弱男子,主子最清楚我有多柔弱。”
谢允之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带翻椅子:
“你装什么装?!别以为小爷我不知道你的身手!上次在街上,那个找茬的壮汉被你轻轻一推就飞出去三丈远!”
门外没了声息,阙一显然不打算搭理他。
谢允之如今最恨别人无视自己,尤其是这个总是神出鬼没、对宋姝菀有着莫名独占欲的护卫。
他心头火起,语气带上了威胁:
“阙一!你要是不把人送回尚书府,信不信小爷我把你的秘密给你抖出来?!”
门外依旧安静。
谢允之冷笑,提高音量,一字一顿:
“你在花神庙偷……”
偷字刚落音,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阙一的身影嗖得一下闪了进来,速度快得在场几乎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他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眸,此刻却淡淡地扫了谢允之一眼。
只一眼,谢允之后半句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阙一转向宋姝菀,抱拳行礼。
语气是惯常的平板无波,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细微的紧绷:
“主人,人既已醉倒,属下先行一步将他送回听雪苑便是,主人不必挂心。”
说完,不等宋姝菀回应,他大步走到白苏木身边,毫不费力地将人拎了起来……
真的是拎,像拎一件不太重的行李,手臂稳稳当当。
然后,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径直走向窗户,推开,拎着白苏木,身影一跃而下,消失在窗外夜色中。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到令人咋舌。
宋姝菀看着还在微微晃动的窗户,抿了抿唇。
让她放心?
阙一这个闷葫芦,从前可是从来不会说这种听起来客气又带着点恭敬的安抚话。
他通常只会用行动表示。
她的视线缓缓移回到还站在原地的谢允之身上。
桃花眸微微眯起,带着审视和威胁:
“他偷什么了?”
谢允之刚刚拿捏住了阙一的把柄,正暗自得意,哪里会轻易说出来。
他哼了一声,重新坐下,端起茶杯,故作轻松道:
“他偷屎吃。所以你以后少跟他玩,不干净。”
这么粗俗又离谱的借口,显然是在胡诌。
宋姝菀盯着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宛如珠玉落盘,清脆动听。
她慢条斯理地问:
“他都吃了那你吃什么?”
谢允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旁边的艾雪碧已经低下头,肩膀又开始轻微抖动。
陆柏卿以拳抵唇,轻咳掩饰笑意。
柒墨也悄悄背过身去。
谢允之愣了两秒,才猛然醒悟!
“宋!姝!菀!你说谁吃屎呢!”
他瞬间炸毛,耳根刚刚褪下去的红晕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这次连脖子都红了。
宋姝菀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甜得能沁出蜜来,说出的话却气死人不偿命:
“谁反应最大,我说的就是谁呗。”
“你!!!”
“叫姑奶奶做什么?”
宋姝菀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跳脚。
谢允之气得头顶冒烟,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这女人那张可恶又漂亮的脸蛋揉成一团。
可想到她那从不吃亏的性子和她身边那些不好惹的人,尤其是刚刚跳窗的那个。
他又硬生生忍住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胸膛剧烈起伏。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酒楼伙计端着新炖好的甜汤进来了,总算暂时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谢允之气呼呼地坐下,化愤怒为食欲,开始对着满桌菜肴大开杀戒。
动作凶狠,仿佛吃的不是菜。
宋姝菀则心情颇好地小口喝着甜汤,时不时瞥一眼谢允之那副模样,眼底笑意流转。
……
而此刻,走在清冷街道上的周强,心中那点羞愤逐渐被一股更强烈的野心和不甘所取代。
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惠居楼顶层,眼神阴鸷。
今日之辱,他记下了。
宋姝菀、谢允之、还有那个装模作样的艾雪碧……
还有另外两个自以为是的人!
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权贵子弟,天生就带着高人一等的底气,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
凭什么?
他周强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不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谄媚讨好!
宋清荷固然能给他钱财上的帮助,但也仅此而已。
她一个二房嫡女,能给他带来的助力有限。
可宋姝菀不同!
她是尚书宋致远的嫡女!
真正的天之骄女!
若是能拿下她,成为尚书府的女婿……
那他和一步登天、成为宋致远的半个儿子有什么区别?!
届时,什么谢小侯爷,什么艾家小姐,谁还敢给他脸色看?
对,一定要拿下宋姝菀!
即便这女人比他想象中难对付得多,他也绝不放弃!
周强握紧拳头,眼中燃烧着炽热的野心和欲望,转身没入漆黑的巷道之中。
而在尚书府听雪苑的客房里,阙一将白苏木安顿在床上,盖好薄被,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细致。
他站在床边,看着呼吸平稳、睡得无知无觉的白苏木,脑海中却回响着谢允之未说完的那句话。
“你在花神庙偷……”
阙一的眸色沉了沉,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撇了一下。
谢允之……倒是会找麻烦。
看来,得找个机会,让这位话多的小侯爷,彻底安静一点才行。
他转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客房外。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