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尼西林,这个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堪称“神药”的稀缺物资,被林薇小心翼翼地稀释、抽取,然后注入伤员们濒临崩溃的血管。整个过程,她的手稳得像最精密的机械,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细密的汗珠,泄露着她内心的紧张与期盼。
洞穴里安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小小的针管和伤员苍白的脸上。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终于,当林薇为最后一个危重伤员完成注射,轻轻拔出针头时,她几乎虚脱般瘫坐在地,翠儿连忙扶住她。
“怎么样?林姑娘,这……这洋药能行吗?”
周老伯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希冀。
林薇疲惫地靠在翠儿身上,目光却紧紧盯着那几个注射了盘尼西林的伤员。她没有绝对的把握,这药品是否对症,剂量是否合适,在这个缺乏检测手段的环境下,一切都只能依靠经验和……运气。
“等等看……需要时间……”她的声音沙哑。
等待是煎熬的。然而,奇迹似乎真的开始发生。约莫一个多时辰后,那个伤口感染最严重、之前一直高烧昏迷、说明话的队员,滚烫的额头竟然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一些!另一个伤员痛苦的呻吟声也渐渐低了下去,陷入了相对安稳的沉睡!
“退烧了!好像在退烧了!”
一直守在旁边的翠儿惊喜地低呼起来。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希望的涟漪!洞穴里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人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有用!这药真的有用!”周老伯激动地老泪纵横。
林薇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药品有限,伤员的后续护理、营养补充,以及营地整体的卫生防疫,都是严峻的挑战。
有了希望的支撑,林薇重新振作起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建立起一套相对规范的救治和防护体系。
在沈惊鸿的支持下,她开始对洞穴进行分区管理。将伤势最重、需要重点观察的伤员集中在最里面干燥、避风的区域,由她和翠儿专职照顾。轻伤员和身体状况尚可的人安排在靠近洞口、空气流通较好的地方。并严格划分了生活区、饮食准备区和污物处理区。
“所有饮用水必须彻底煮沸!伤员用的绷带,拆下来后立刻用沸水煮洗,在阳光下暴晒!每个人,只要还能动,饭前便后都必须用流水(指山泉)洗手!”林薇不厌其烦地向每个人强调着卫生的重要性。她甚至指挥大家,在洞穴外挖了更深的、符合卫生要求的掩埋式厕所。
沈惊鸿看着林薇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一切,看着她明明自己已经疲惫不堪,却依然强打精神,用柔和而坚定的语气安抚伤员,指导众人,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骄傲,有心痛,更有一种深深的慰藉。他的薇儿,在战火的淬炼中,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坚强女性。
他默默地将带来的大部分药品交给她保管分配,自己只留下少量应急的磺胺粉和止血带。他知道,这些药品在她手中,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落鹰涧获得短暂喘息的同时,中村一男的“囚笼政策”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残酷,在广袤的江南山区边缘迅速铺开。
一张由据点、碉堡、检问所和巡逻队构成的巨大网络,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将包括落鹰涧在内的数片重点怀疑区域层层包围。所有通往山外的要道、小路,甚至是一些看似无法通行的河谷,都被严密监视起来。
物资封锁达到了极致。不仅粮食、药品、盐巴等战略物资被绝对控制,连铁器、煤炭、甚至是大宗的布匹都受到了严格管制。边缘村庄实行了残酷的保甲连坐,一人“通匪”,全家甚至全甲连坐处决,高压之下,人心惶惶,几乎切断了山区与外界的一切民间联系。
日军的小股精锐侦察队,化装成猎户、樵夫,开始冒险渗透进入山区,他们不再追求大规模的军事接触,而是像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搜集着地形、水源、以及任何可能显示人类活动的蛛丝马迹。
空中,日军的侦察机也加大了巡逻频率,虽然茂密的丛林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但那低空掠过的引擎轰鸣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藏匿其中的人们,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利剑。
中村的目的很明确:他要用饥饿、疾病和孤立,慢慢消耗、瓦解抵抗力量的意志和生存基础。他不着急进攻,他要像熬鹰一样,将这些躲藏起来的老鼠,活活困死、饿死在这片他们赖以藏身的山林里。
落鹰涧洞穴内,药品带来的希望之光尚未完全普照,一个更基础、更致命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粮食,彻底断绝了。
之前依靠采集野菜、挖掘块根,还能勉强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但随着中村封锁的加剧,以及营地人数较多,附近可供采集的区域很快被搜刮一空。人们又开始陷入饥饿的折磨。
伤员的恢复需要营养,普通人维持体力也需要食物。没有粮食,刚刚被盘尼西林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伤员,很可能因为虚弱和营养不良再次倒下。
“附近能吃的,几乎都找不到了。”周老伯带着外出寻找食物的人回来,篮子里只有寥寥几根瘦弱的野菜和一点苦涩的野果,他的脸色无比难看,“再往外走,就可能碰到鬼子的哨卡或者侦察队了。”
洞穴内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饥饿的咕噜声和伤员因虚弱而加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林薇看着分到每人手里还不够塞牙缝的“食物”,眉头紧锁。这样下去不行!
沈惊鸿站在洞口,望着峡谷外被日军无形封锁的天地,眼神冰冷。中村的这一手,确实毒辣。这比直接的军事进攻更让人难受。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沈惊鸿转过身,声音沉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鬼子封锁得再严,也不可能真正做到滴水不漏。总会有缝隙。”
他的目光落在周老伯和另外几个对周边地形最熟悉的队员身上:“老周,你们仔细想想,这落鹰涧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隐秘的,可能连鬼子都不知道的小路,或者……有没有什么地方,可能藏着以前山民储存粮食的地窖?”
他相信,在这片世代居住的土地上,必然存在着外人难以察觉的秘密。
周老伯等人陷入了苦思。落鹰涧地势险要,人迹罕至,以往除了采药人和顶尖的猎户,几乎无人深入。
“地窖……好像没听说过。”一个队员摇头。
“特别隐秘的小路……”周老伯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里努力回忆着,“倒是……好像听我爷爷那辈人提起过,说这落鹰涧最深处,水潭下面,好像有条暗河,不知道通到哪里……但那都是老黄历了,没人真去过,太危险了!”
暗河?沈惊鸿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一条潜在的出路,但同样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就在这时,一直在照顾伤员的林薇,看着手中空荡荡的药瓶和所剩无几的粮食,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走到沈惊鸿身边,低声道:“惊鸿,药品和粮食,或许可以……从同一个地方想办法。”
沈惊鸿看向她,眼神带着询问。
“鬼子的据点。”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他们封锁我们,但他们自己需要补给。他们的运输队,或者储存物资的仓库……”
沈惊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和他之前偷袭前哨站夺药的想法不谋而合,但目标更大,风险也更高!
“我知道这很危险,”林薇看着他的眼睛,“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快速获取大量物资的途径。而且,如果能成功,不仅能解决我们的危机,也能打破鬼子的封锁,鼓舞士气!”
沈惊鸿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快的方法?但袭击日军运输队或仓库,不同于小规模渗透前哨站,意味着很可能爆发正面冲突,将彻底暴露落鹰涧的位置,引来毁灭性打击。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是冒险一击,争取生机?还是继续忍耐,在饥饿和封锁中慢慢耗尽最后的力量?
他的目光扫过洞穴里一张张期盼而又绝望的脸,最终,落在了林薇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上。
“让我想想。”
他没有立刻决定,声音低沉,“我们需要更准确的情报。”
危机催生抉择,而每一次抉择,都可能将命运引向截然不同的方向。落鹰涧的幸存者们,再次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