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后的宏梁,清晨天气冰冷不知多少,民卫军自进入隆武这个帝国的政治中心过后,军纪管束得越发严厉,同时军饷的规格也比在平州时高出不少,却依旧保持着极高的战斗活力。
民卫军的作风算是庄峤一力灌输,往昔萧干的作用是让这支军队具备高超的战力,庄峤就得赋予它使命和灵魂。
这一群最初只是期望能够饱腹的群体,经历了连续两场大战后,赫然已经蜕变成了当世强军之一。
如果非要将他们和禁军做横向对比的话,估计也就是名头上弱了些。
庄峤曾经让禁军左右晓卫跟民卫军对抗测试下,现在民卫军都能抵御禁军正面进攻和冲击,单就这一条,已经甩开隆武各个州府府军不知多少。
所以,当庄峤汇集天下府军将主校官一道,去参观民卫军演武出操的决定时,那些家伙大多不以为然。
毕竟这一群往昔叫花子一般的军队,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翻天不成?即使有实打实的功勋打底,可这些家伙还被以往的先辈荣光禁锢着无比骄傲。
眼睛和耳朵在平时基本都是不能同步的,没有亲眼见证下,无论别人吹得天花乱坠,这些府军主将们是绝然不信平州民卫军会有多么不凡。
这一百多号人,此刻正在东大营校场的操演指挥台上,眼见着民卫军的例行出操,方队正步踏得整齐无比,队列齐整分毫不差,队官在前列高呼号子,士卒跟随号令严明,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平州和海州永州府军,算是见识过民卫军战力的,那些将主基本不会有杂音,倒是潭州西州北靖州京畿那些将校,就觉得民卫军这种严整的操演有些做作多余。
在他们的认知里,只要士卒勇猛听令就行,如此繁复的操演,可是会让那些士卒不适应下对抗阴奉阳违。
庄峤怎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他也不出声斜睨一眼那些家伙,缓步走下指挥台,对着面前经过的那一队民卫军叫下暂停。
那个队官看到庄峤叫停队列,急忙上前行了个军礼,“报告,民卫军十五营第三标,队官王士龙报道。”
庄峤眼见这家伙站得笔直,军姿军容无可挑剔,不禁也是颔首,“十五营第三标,全体都有,听我口令,向右转,齐步走!”
庄峤号令一声,那些跟随而来的府军将主们,立即就见到这一标一百五十名兵卒,轰然踏步集体右转,而后就是迈着正步踏动没有丝毫迟疑向着前方行进。
这正步步伐坚定,原本也没有稀奇之处,可是接下来的画面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原来距离第三标正步五十步之后,就是禁军东大营的水塘之处,连接外城护城河的河水,可是这一标士卒步伐不停,在庄峤没有喊出停步之前,竟然集体朝着河水之地毫不停留行进。
即便泥污溅身,冰冷的河水刺骨,这一标士卒也没有皱眉停留,依然是保持着端正笔直的队列前行。
这情形可是让在场之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秋日清晨河水冰凉,还有个别士卒摔倒,可剩余这些士卒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是稳步集体踏步而行,这种震撼场景可是足够撼动人心了。
直到水都要齐腰深之时,庄峤这才霍然吼出“立定”之语时,整个队伍才立时停顿脚步,队列依旧整齐纹丝不动,仿若一排木板上整齐的钉子一般矗立。
什么叫令行禁止,什么叫军纪森严,这他麽都不算的话,还有什么军队能够做到?这就是民卫军连番恶战后还能胜利的根本保障,泰山崩于前而不退的战斗意志,就是从此而来。
隆武所有府军将主校官鸦雀无声,看向庄峤冷峻面色上的满意之态,不自觉都有些后背冒汗了。
自己手下就要跟这样一群怪物比拼麽?先不说什么府军资历战力,单单就是这森严的纪律,高昂无所畏惧的士气,估计能够撑下来两场比拼都够呛吧?
他们现在有些相信了,如果庄峤命令他们冲锋,估计号声旌鼓不停地话,这些人可以战到不剩一兵一卒也绝然不会后退。
这太恐怖了,扪心自问,即便自己强力手段约束下,估计也做不到让整队士卒做到如此程度,这需要对主帅无比的忠诚热血,还要有足够的坚定信仰,才能做到这般强军状态吧?
纵观古今强军士卒,民卫军足有一席之地,今日一场简单的出操演练,就让这些家伙大受震撼叹为观止。这他娘的是民卫军?
算起来,民卫军成军也不过三年出头,经历了两场大战而已,人就是这样,在绝境中求存的意志一旦爆发,就会迸发无与伦比的力量。
民卫军就是在谷底中建立的,本身就是一无所有的拼命才能生存,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和挣扎,能够达到今天这种高度,也跟这种心态不可分割。
府军可就不同了,他们衣食无忧,有定期的军饷支撑,旱涝保收下的状态,能够做到如此拼命状态麽?
这一场操演,可是严重打击了他们往昔自以为是的骄傲,也让他们彻底认清了现实。
想要武都尉这个晋升的爵位,不拼命就能行麽?很多府军将主都有些手心冒汗的感受,这样的军队谁能战胜?
庄峤高举右手,振臂高呼,“民卫军万胜,隆武万胜!”
那第三标全体发出震天|怒吼之声,如同重锤一般砸向了隆武府军将官的心中。
未战先怯了麽?庄峤将所有府军将官的表现映入眼帘,还是发现了几个不服输的倔强眼神,很好啊,还敢打就成,就怕这下用力过猛了,让这帮家伙束手束脚没了劲头。
在禁军大营的大型议事厅当中,庄峤居中正座,目光森寒地盯着座下二十八个府军主将,缓缓出口而言,“诸位,自明日起,府军正式大比即将开启,本帅有言在先,此番实是为国选材之举,凡我隆武敢战奋勇之人,本公必不吝厚赏待之,天下府军承平日久,若不能改变,必将被时代发展湮没。”
“具体比赛章程,容下各位可以查阅手上的资料,但是正式大比之前,本公也有告诫之语,此番需以堂堂正正之势大比,凡有糊弄协商,弄虚作假之事,一经发现军法|论处,本公已出奉天剑为监,诸位可是明白了!”
眼见庄峤面色不善,又是将奉天剑随侍身边,这下子可是给在场所有人敲响了警钟,以往还可以作假糊弄之事,这回可是揉不得一点沙子啊!
那统战部的袁浩,禁军主将冯武这些人,往昔里可不就是这种行家里手,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情不是找死麽?
这下可让那些将主校官们心下叫苦,这是兴国公天下兵马大元帅要所有人放开手脚真刀真枪演练啊。
虽然多数人心下惊惶,可庄峤也看到不少跃跃欲试的炙热目光,这些年轻点的,终究还是有着更大的梦想和冲劲,可不像老府军将主一般老朽不堪大用,已然失去了血气之勇。
“大比初试,禁军民卫军都不参与,只有最后进入终局之战的队伍,才能与禁军和民卫军一较高下,非是本公拿大看不起你们,现下府军能与禁军民卫军正面相抗者,本公必然第一个给他向朝廷请赏!”
庄峤这话很是不留情面,可当他的炯炯目光扫视一遍满堂将官,却发现几乎没有几个敢于直接接招迎战之人。
不过,军中可是尚武之地,眼见庄峤如此不留情面的激将话语,终究还是有不服输跳出来跃跃求战之人。
“元帅,民卫军虽勇,可末将魏庭友手下的弟兄也不是孬种,愿与民卫军首战,若败,末将甘受军法处置!”
庄峤侧目一观,这家伙赫然竟是北靖州安平府军小将,安平府军主将大急,急忙悄悄扯着他的袖子,不过这家伙此刻也是激奋高昂之状,似乎已经豁出去要给安平府军挣回颜面。
“呵呵,很好,你叫魏庭友是吧,本公允你请战,你可挑选民卫军所辖之兵对抗。”庄峤心下一转,趁着这个机会正好,让这个年轻有朝气地正面硬碰一下民卫军,看看双方究竟相差几何?
北靖州算是隆武少有的敢战府军,实战含量远非其他州府府军堪比,有这个磨刀石勘磨,庄峤反而觉得,这番对抗可比明日府军之间对抗有意义得多。
“末将就选方才那十五营第三标部众。”魏庭友涨红了脸,方才那民卫军给所有人记忆深刻,如能与此强军相抗,可是大为长脸之事,这家伙可全然不知自家将主面色黑如锅底。
庄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大手一挥,就安排双方筹备,一炷香之后,双方于禁军大营校场开始比试。
正式比试按照先前范临风给各位将主发放到手上的资料进行,比试分为三轮,第一轮行军测试,一百五十名士卒,每人负重三十斤行军五公里,谁在规定时间内到达,人数最多者胜。
只是第一条比拼就让诸多府军将主面上无色,这行军的标准是不是太过苛刻了,以往战争行军,一日三十里就是最佳,现下急行军之下还要负重三十斤?这他娘的是人能做到的麽?民卫军真的能做到?
那北靖州府军将主张澜可是手心里满是汗水,这番自己成了出头鸟,虽说北靖州府军战力强悍,可他却并不想当这个风向标啊,他可是奔着给自己儿子弄个武都尉的目标前进的,魏庭友这个憨货这么早就暴露战力下,难免自己不会被其他府军针对啊!
魏庭友此刻也是眉头微皱,还好他的副手也是个带把的,悄声安慰道,“没啥,兄弟们往昔虽是骑兵出身,可天天跟北奴打仗,身体素装也不会弱了他们,咱们跟他们拼了就是。”
那一标北靖州府军士卒也是拼了命想给自家将军长脸,庄峤看在心头也不禁赞许,这小子虽是愣头青暴烈如火,却还是深得军心拥戴,算是不错的领军之人。
王士龙这一标整队完毕后,双方开始居于同一起跑线上,随着发令官旗帜一挥之下,三百虎贲开始围着禁军大校场开始狂奔。
三十斤沙袋说多不多,可是挂在身上连续急行军,真真是考验人体耐力的残酷训练方式。
加上禁军这个训练大营啊,可是按照民卫军往日模拟训练场搞出来的,不仅有沼泽,弯道,凹凸路,也有沙土,低矮的障碍通道,这一番折腾下来,估计少不了腿肚子哆嗦打战。
庄峤和一众府军将主登上指挥台眺望,但见白色衣装的民卫军和土黄色服饰的北靖州府军,开始在尘土飞扬的道上飞奔起来。
五公里路程平时散步悠闲下,两三个小时也能完成,可惜现在是玩命夺标的时刻,哪里容得下闲庭散步,只是前面一公里过后,让很多人大跌眼镜之事开始显现。
原本整体突前的北靖州府军,开始在特殊地段上被民卫军拉开了距离。
魏庭友一见自己这边的士卒开始延缓了进程,忍不住心下怒骂开来,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人该走的道路,故意设计得如此恶心人的环境,战场上哪会有这般情形?
可是一看自己的对手,几乎各个健步如飞不说,即便有落单不支之人,民卫军第三标也是相互护持继续前进,并未有些许耽误之事。
“弟兄们,加把劲,咱可不能就这么被比下去啊!”魏庭友大喝一声,同样搀扶起己方弟兄,一路追赶。
这一段路程也不过一公里的模样,可是彻底将两军的队形给拉扯开来,直到沙漏已经完成了两遍的计数过后,民卫军第三标全数到达了预定目标,可是北靖州安平府军抵达率却才六成多,这个数据可是狠狠打脸了安平府军主将,也让诸多看了这场比拼的各家将主心下骇然。
虽然民卫军占据熟悉场地的优势,可北靖州府军就很差麽?将心比心,如果将自己手下队伍拉出来,估计会输得更惨吧?
一炷香修整过后,立即开始第二轮比拼,这一轮可是北靖州府军最擅长的骑射对比。
每支骑射队伍独立进行,靶场设置三十步,五十步,八十步标靶,每人配置羽箭三支,往返三轮骑射,中标靶者数量最多获胜。
这一下可是让魏庭友以及麾下兄弟信心大振,他们可不信民卫军,还能比得过天天马背上骑射的自己这帮人。
不过结果也让人感到意外,虽然安平府军获胜了,但双方真实差距,也不过三十箭之数而已,要知道,民卫军第三标可是按照重装步卒的标准设置的,骑射原本就不是队伍擅长。
要是让林春他们那帮民卫军少年军出阵,估计会让魏庭友这些人惊掉下巴。
双方两轮下来,纸面战绩算是拉平了,可是人人都知道,安平府军此番即便赢了也是面上无光,要知道民卫军以前可是没有丝毫军饷供给的军队啊,败在这种军队之下,无论如何都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第三轮开始前,双方同样休息了一炷香,等到补充了饮食和水分过后,团体白刃战就将拉开帷幕。
这才是真正的比拼重头,按理说,双方应该是旗鼓相当,安平府军可比其他府军强悍得多,平日里实战经验也远远超出其他府军无数。
只是民卫军也不弱啊,连续两场大战下,民卫军此刻也是心高气傲得紧,除了禁军能够匹敌,他们还真没有遇到过更加强悍的对手。
这可是半斤八两之战,双方这一回都是刀盾长枪配置,没有弓箭劲弩,平口刀和枪头上都是白灰,只要身中白灰数量超出三处即算阵亡,必须退出赛场。
王士龙身材虽比魏庭友矮小些,但四肢粗壮也是魁梧,此刻压低了面罩,手持长刀立于阵前,对面的魏庭友也是同样如此,身后一百五十名兵卒枕戈待旦,随着一声锣响,双方正式摆开阵势厮杀。
民卫军三人一组,长刀持盾立于前,中架长枪,身后也是刀盾手护卫,魏庭友一见之下,看到己方兄弟亡命拼杀的分散之势就感觉要遭。
这些身为骑兵的家伙,冲了冲阵之时,平素里作战惯于自由发挥,哪里习惯阵战之事,往日里冲击北奴阵营,可不都是如此麽?
这种作战的思维惯势导致了他们分散搏杀的劣势之处,被民卫军第三标这帮人分合围之,束手束脚之下连续损失人手。
魏庭友见状也是大声呼喝,将队伍猬集形成对抗之势,可王士龙也是精于战场形态的,眼看安平府军变化,也趁势呼哨一声,队伍再度分化成连绵不断地三角锥形攻势,这一下双方真是刺刀见红了。
最终民卫军获胜,可是自身也接近损失三成的情况下,将安平府军全歼。
这种三人组合的锥形攻击模式,可是后世轻步兵巅峰阵型,经历了无数血火考验下的经典阵式,也是志愿军在朝鲜跟联合国军战斗的根基产物。
庄峤将这个模式告知萧干后,现在隆武禁军和民卫军基本都是沿袭为之,只看今日战果就知非凡绝伦。
若单以个人武力而论,魏庭友一个人就斩获民卫军十一人,可是高出王士龙四人之数的斩获。
但战争不会讲究个人英雄啊,而是全体作战才是根基,即便勇猛如西楚霸王者,不也是在乌江被逼自刎归天?
今日这场开头战,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民卫军自此于隆武而言,可是实实在在的天下强军之号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