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须弥山外围的“云城”,远看佛光普照,祥云缭绕,一派极乐盛景。然而,当徐寒三人真正置身其中,行走在那白玉铺就、梵音袅袅的街道上时,才深切感受到这佛国光环之下,那无处不在的森严等级与暗流涌动。
前往“行脚僧寮”的路上,他们便见识了何为佛国阶级。
一位身着锦斓袈裟、乘坐着由八位力士抬着的华丽步辇的老僧缓缓行过,步辇前后皆有金甲僧兵护卫,气息彪悍。街道上的行人,无论是普通僧侣还是信徒,纷纷退避至道路两侧,躬身合十,口诵佛号,神态恭敬甚至带着畏惧,直到那步辇远去,才敢直起身子。而步辇上的老僧,自始至终眼帘微垂,对周遭的顶礼膜拜视若无睹。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个穿着与徐寒他们相似、甚至更加破烂的苦行僧,他们试图靠近步辇队伍,似乎想要求取布施或请教佛法,却被金甲僧兵毫不客气地以长戟拦在外围,呵斥驱赶。那几个苦行僧面露苦涩,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默默退开。
“哼,好大的排场。”敖洄传音,语气带着不屑,“这老和尚修为不过罗汉中期,架子倒比龙王还大。”
徐寒目光平静,低声道:“佛国并非净土,亦有高低贵贱。那老僧应是某座寺庙的住持或内山有权势的执事。记住,在这里,我们是最底层的‘行脚僧’,谨言慎行。”
南宫烬冷漠地扫过那些金甲僧兵,手不自觉地在裹剑布上摩挲了一下,终究没有说什么。
行脚僧寮位于云城西北角,是一片占地颇广,但建筑低矮、陈旧的区域。与其说是寮房,不如说是一片集中的简陋居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汗味、香火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压抑感。
负责管理僧寮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穿着稍好一些的灰色僧袍、有着元婴初期修为的知客僧,法号“慧明”。他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后,眯着眼睛,打量着新来的徐寒三人,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悟尘、弘力、戒杀?寂灭星域来的?”慧明法师拖长了语调,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优越感,“我们小须弥山乃是佛国圣地,规矩多,不比你们那穷乡僻壤。每日辰时点卯,不得延误。寮房按区域分配,甲等区域靠近讲经堂,需每日十点功德;乙等区域次之,五点功德;丙等区域最次,免费,但位置偏僻,灵气稀薄。”他说着,指了指身后一块写着区域划分的木牌。
“功德?”徐寒适时地露出疑惑的表情。
慧明法师嗤笑一声:“连功德都不知道?真是乡巴佬。在我小须弥山,功德便是通行货币。听经、诵佛、完成寺内杂役、捐献香火,皆可获得功德。没有功德,寸步难行!连听高僧讲经的资格都没有!”
徐寒心中明了,这所谓的“功德”,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剥削与控制手段。他脸上做出为难之色:“上师,我等初来乍到,身无长物,这功德……”
慧明法师似乎早就料到,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指:“没有功德,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看你们几个身板还行,可以去‘劳役坊’接些杂活,比如去矿场挖矿,去药园除草,或者去屠宰场(处理佛国允许食用的灵兽)帮忙,每日也能赚取一两点功德。当然嘛……”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若有些‘家乡特产’或者……灵石,也可以直接兑换功德,我这里就能办理,价格公道。”
这是明目张胆的索贿了。
敖洄眉头一拧,就要发作,被徐寒以眼神制止。
徐寒从怀中(实则从混沌空间)取出几块在下界还算不错、但在上界只能算普通的灵石,恭敬地递上:“上师,我等确实囊中羞涩,只有这些微末之物,还请行个方便,为我等安排一处乙等寮房暂住。”
慧明法师瞥了一眼那几块灵石,撇了撇嘴,显然看不上,但还是随手收下,丢给他们三枚乙等的木质号牌:“丙字区,七号院。记住,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无功德续费,自动降到丙等,或者滚蛋!”语气极其不耐。
“多谢上师。”徐寒依旧谦卑,接过号牌。
三人按照指示,来到所谓的“乙等”寮房区域。所谓的院子,其实就是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围成的小院,环境嘈杂,灵气确实比外面稀薄不少,院子里还住着另外几个看起来同样落魄的行脚僧。
见到徐寒三人进来,那几个行脚僧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便不再理会,各自做着事情,或打坐,或发呆,气氛沉闷。
徐寒三人选了一间空着的屋子住下。屋内陈设极其简陋,只有几张硬板床和一个破旧的蒲团。
“呸!什么狗屁佛国!比我们龙宫的水牢好不了多少!”敖洄布下一个简单的隔音结界,忍不住骂道。
南宫烬则默默擦拭着被布包裹的长剑,眼神冰冷。
徐寒盘膝坐在硬板床上,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出去,捕捉着僧寮内外的各种信息。
“听说了吗?内山的‘金莲法会’下个月就要开了,据说这次有机会被菩萨看中,收为记名弟子呢!”
“做梦吧!那等法会,岂是我们这些行脚僧有资格参与的?光是入场就需要一千功德!我们攒十年也攒不够!”
“唉,要是能搭上内山某位师兄的线就好了……”
“难啊!内山的师兄们,哪个眼睛不长在头顶上?”
“最近劳役坊的活儿越来越重了,功德却给得越来越少……”
“知足吧,至少还能混口饭吃。我听说前阵子有几个来自‘黑风星域’的行脚僧,不知怎么得罪了内山的戒律堂,直接被废了修为,扔出小须弥山了!”
各种抱怨、羡慕、绝望的议论声,夹杂着一些零碎的信息,流入徐寒的识海。这小须弥山,等级之森严,远超想象。行脚僧处于最底层,几乎没有任何上升通道,只能被不断压榨劳力,或者依附于某些势力。
派系方面,从那些行脚僧隐晦的交谈中,徐寒也大致了解到,小须弥山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主要有以主持方丈“普慧菩萨”为首的保守派,注重传统戒律与苦修;以及以掌管戒律堂的“金刚罗汉”为首的激进派,主张扩张势力,对异己手段酷烈;此外,还有一些中立的、专注于修行或某项技艺(如炼丹、炼器)的长老团体。各派系之间明争暗斗,争夺资源与话语权。
“看来,这佛国水很深。”徐寒收回神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对我们而言,既是挑战,也是机会。”
混乱,才便于摸鱼。
傍晚时分,徐寒决定出去“化缘”,实则是开始下一步的探查。他带着敖洄和南宫烬,离开了僧寮,在云城的街道上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的目标,是那些人员复杂、消息灵通的场所,比如——佛缘斋。
佛缘斋是云城内一家规模不小的素斋馆,价格相对“亲民”,是许多底层僧侣和不得志的信徒聚集之地。此时正是用斋之时,斋堂内人声鼎沸,颇为热闹。
徐寒三人寻了个角落的僻静位置坐下,点了几样最便宜的斋菜。他们的破旧僧袍和低微气息,在这里并不显眼。
徐寒看似低头用餐,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议论。
“……‘功德榜’又更新了,普慧菩萨座下的明心师兄,这次捐献了十万上品灵石,直接兑换了百万功德,稳居榜首!”
“啧啧,真是豪气!听说他家族是附近星域的大商贾。”
“金刚罗汉那边也不差,他麾下的执法队,最近又端了几个不服管教的散修窝点,收缴了不少资源,兑换的功德也不少。”
“唉,我们这些没背景的,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功德,去内山听一次菩萨讲经啊……”
“听说没?前几天从‘灰烬荒原’那边逃回来几个残兵败将,说是慧觉罗汉都吃了大亏,荒原被一个叫什么‘混沌净土’的势力统一了!”
“嘘!小声点!这事戒律堂下了封口令,不许议论!”
“怕什么?这里又没内山的人。不过那混沌净土什么来头?连慧觉罗汉都栽了?”
“不清楚,据说领头的是个下界飞升者,邪门得很……”
“哼,下界蝼蚁,也敢挑衅显宗?等着吧,般若佛尊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听说,内山已经在调兵遣将了,目标就是灰烬荒原!”
听到关于灰烬荒原和混沌净土的消息,徐寒眼神微动。果然,小须弥山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且正在准备下一步行动。这证实了他主动出击的必要性。
就在这时,斋堂门口一阵骚动。几个穿着明显比行脚僧好上不少、神色倨傲的僧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有着化神初期的修为,腰间挂着一枚代表内山弟子身份的玉牌。
“是内山戒律堂的巡查僧!”有人低呼。
斋堂内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不少人低下头,不敢与那些巡查僧对视。
那为首的巡查僧目光扫过斋堂,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徐寒三人身上,眉头微皱,径直走了过来。
“你们三个,面生得很。从哪里来的?度牒拿出来查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敖洄和南宫烬身体微微绷紧。徐寒却从容起身,依旧是那副谦卑的样子,双手奉上临时度牒:“回禀上师,贫僧悟尘,与师弟来自寂灭星域,今日刚至宝地挂单。”
那巡查僧接过度牒,仔细看了看,又上下打量着徐寒三人,特别是感应到他们只有“金丹期”修为后,眼中的怀疑稍减,但依旧严厉道:“寂灭星域?够偏的。记住,在小须弥山,安分守己,谨言慎行!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不该去的地方别去!若是犯了戒律,哼!”他冷哼一声,将度牒丢还给徐寒,带着人转身离开,去了另一桌盘问。
待他们走远,斋堂内才恢复了一些生气。
“戒律堂的狗腿子,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外来户!”旁边一桌一个满脸横肉的行脚僧低声骂了一句。
他同伴赶紧拉住他:“慎言!你想被扔去矿场做苦力吗?”
徐寒坐下,眼神若有所思。戒律堂的巡查如此频繁严苛,说明小须弥山内部的管理比想象中更紧张,也侧面印证了派系争斗的激烈。金刚罗汉掌控的戒律堂,权力似乎不小。
用完斋饭,徐寒并未直接返回僧寮,而是带着两人朝着云城更边缘、靠近劳役坊的方向走去。
“悟尘,我们这是要去哪?”敖洄问道。
“去‘化缘’。”徐寒淡淡一笑,“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我们的‘有缘人’。”
在劳役坊外围,一片堆放杂物、人员混杂的区域,徐寒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蜷缩在角落、浑身脏兮兮、气息微弱、似乎受了伤的老行脚僧身上。
那老僧衣衫褴褛,比徐寒他们还要不堪,一条腿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弯曲着,面前放着一个破碗,里面空空如也。过往的行人对他视若无睹,甚至绕道而行。
徐寒走到老僧面前,蹲下身,从怀中(混沌空间)取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素包子(刚才在佛缘斋顺手买的),放入老僧的破碗中,温和道:“老师父,吃点东西吧。”
那老僧浑浊的眼睛抬起,看了徐寒一眼,又看了看碗里的包子,喉咙动了动,却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沙哑道:“……多谢小师父。老衲……身无长物,无以为报。”
徐寒笑了笑,并不在意,反而在他旁边坐下,看似随意地问道:“老师父在此修行多年了吧?不知这小须弥山,何处佛法最为精深?晚辈初来乍到,想寻个机缘。”
那老僧警惕地看了徐寒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气息“微弱”的敖洄和南宫烬,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佛法精深?呵呵……小师父,看你心善,老衲劝你一句,若无背景靠山,还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吧。这里……没有你要的机缘,只有吃人的规矩和无尽的劳役。”
徐寒故作惊讶:“老师父何出此言?我看这佛国祥和,佛法昌盛……”
“祥和?昌盛?”老僧嗤笑一声,声音带着悲凉与嘲讽,他指了指自己扭曲的腿,“老衲这条腿,就是当年在内山‘琉璃宝塔’做杂役时,不小心碰倒了一盏长明灯,被戒律堂的僧兵打断的!就为一盏灯!他们说老衲亵渎佛宝!若非当时有位心善的炼丹长老路过说情,老衲早就没命了!”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与怨恨:“小师父,你记住,在这小须弥山,佛,是内山老爷们的佛。我们这些外来野僧,连蝼蚁都不如!那劳役坊是吸血窟,那功德榜是敲骨吸髓的刀!内山的老爷们,正忙着争权夺利,准备对外征伐呢,哪里管我们死活!”
徐寒心中一动,问道:“对外征伐?老师父可知是要征伐何处?”
老僧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还能是哪儿?听说是一个新统一的叫什么……灰烬荒原的地方。慧觉罗汉在那里吃了亏,上面震怒,要派更强的菩萨带队,前去剿灭呢!唉,又要死不少人了……”他说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拿起那个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徐寒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又留下几块下品灵石,便起身离开了。
走出那片区域,敖洄传音道:“寒主,这老和尚说的,和我们在斋堂听到的差不多。显宗果然要对我们动手了!”
南宫烬冷声道:“来得正好。”
徐寒目光深邃,望向内山那金光万丈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菩萨带队?有意思。看来,我们得想办法,‘帮’他们一把,让这征伐大军,出点‘意外’才行。”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这小须弥山,派系林立,矛盾重重,正是可以利用之处。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个被打断腿的老僧口中提到的——琉璃宝塔,以及那位“心善的炼丹长老”身上。
“先回僧寮。今晚,我需要联系一下‘刑’,看看他在内山,有何发现。”徐寒低语,三人身影消失在云城渐浓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