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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玄元太子修道录 > 第18章 遣欲归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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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总带着股江南的缠绵,淅淅沥沥打在丹房的窗纸上,连成一片薄薄的水膜。雨丝细得像绣花针,扎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用指尖在轻轻叩门,不急不躁,却缠缠绵绵,把整个武当山都裹进了一片潮湿的绿里。

尹喜先生坐在案前,手里捧着卷《清静经》,黄麻纸的书页被岁月浸得发脆,边角卷成了波浪。他的指尖停在“遣其欲而心自静”七个字上,墨迹被窗外漫进来的潮气洇得发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慢慢晕开。“欲是神的乱草。”先生的声音混着雨声,带着点湿润的沉,“田埂上的草不除,庄稼就长不起来;心里的欲不遣,神就像荒了的田,只剩下疯长的杂乱,定不住,凝不拢。”

玄元望着窗外的雨,玻璃似的雨帘把远处的竹林泡成了淡青。他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文竹上,雨珠挂在细叶上,颤巍巍的,像谁撒了把碎银。忽然就想起在洛阳的日子,想起王记布庄那个总爱偷绸缎的少年。

王记布庄在西大街的拐角,掌柜的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总爱穿件藏青的绸衫,算盘打得比谁都响。那年夏天,掌柜的去苏州进货,让玄元帮忙看店,顺便照看他十六岁的儿子阿福。阿福生得眉清目秀,却总爱耷拉着嘴角,像谁欠了他钱。有天玄元在后院晒药材,听见前堂有窸窸窣窣的响,走过去一看,见阿福正把一匹水红的杭绸往怀里塞,脸涨得通红,眼里却亮得很。

“这绸子是给对门绣坊的林姑娘的。”阿福见被撞见,反倒梗着脖子,把绸子往怀里按了按,“她生日,我想送她件新衣裳。”

“想要可以跟你爹说,偷着拿……”玄元话没说完,就被阿福打断:“我爹才不会给!他说林姑娘家穷,配不上我。可我就想送她最好的,怎么了?”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手里的绸子被攥出了褶子。

后来掌柜的回来,一眼就发现少了匹绸子。阿福被按在柜台前打了顿屁股,哭得惊天动地,却还攥着那匹没送出去的绸子,哽咽着说:“我就是忍不住……心里总想着,像有只小虫子在挠,不拿到手,连觉都睡不着。”

那时玄元只觉得阿福傻,想要东西可以自己挣,何必偷?此刻听先生说起“欲”,忽然像被雨珠砸中了眉心——那“忍不住”的念想,就是先生说的“乱草”啊。阿福心里的“想要”疯长,像田埂上的狗尾草,不薅掉,不仅害了自己,还搅得布庄不得安宁;心里的欲不遣,神就被这些“想要”缠得死死的,怎么能静?怎么能定?

“你且试试。”尹喜先生往紫铜炉里添了块陈皮,干燥的果皮遇热“噼啪”响了两声,冒出股微苦的香,混着窗外的雨气漫开来,像把无形的刷子,轻轻扫着人的鼻尖,“把那些‘想要’的念头都搁一搁。想让气脉走得更顺,想快点炼气化神,想早日窥得大道……这些都是欲,先把它们遣了,像薅草那样,一棵一棵拔干净。”

玄元依言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双手轻轻搭在膝头。他深吸一口气,刚想把神意沉向丹田,“想快点成”的念就像田埂上的狗尾草,“噌”地冒了出来,毛茸茸的叶尖蹭得人心烦。那念还带着点急,像阿福攥着绸子的手,紧得发颤——他确实急,练了这些日子,总盼着气脉能更通畅些,盼着圣胎能快点成形,连夜里做梦都梦见自己御风而行。

“别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忽然想起刘掌柜收账的样子。有回西街的张屠户欠了三个月的布钱,刘掌柜上门去要,张屠户磨磨蹭蹭,说“再缓几天”,刘掌柜也不恼,坐在板凳上喝着茶,慢悠悠地说:“钱是你的,账是我的,该给的总会给,急也没用。”他说这话时,手指在算盘上轻轻敲着,不疾不徐,像在数着时辰,反倒让张屠户不好意思了,第二天就把钱送了过来。

玄元遂试着把那“想快点成”的念轻轻拨开,像薅草那样,不使劲扯,只顺着它的根,轻轻一拔。那念晃了晃,像被风吹的狗尾草,却没立刻散,反倒像生了根,赖在心里。

他没急,接着拨。刚把“想成”的念拨到一边,“怕不成”的念又冒了出来,像雨后的蘑菇,一簇簇的,灰扑扑的伞盖下藏着股子慌——万一自己太笨,练了一辈子也成不了?万一当初下山历练时耗了太多心神,根基早就坏了?这些念像小虫子,在心里爬来爬去,痒得人坐不住。

玄元想起在洛阳帮张寡妇锄菜园。张寡妇的菜园在洛河边,土肥,草长得比菜还疯。有回下过雨,草借着潮气疯长,把小白菜都淹了。玄元蹲在园里薅草,刚薅净一畦,回头看,刚薅过的地方又冒出几棵嫩芽。张寡妇在旁边摘豆角,见他急得冒汗,就说:“草哪能一次除净?见一棵薅一棵,日子长了,总有除净的时候。”

他便学张寡妇的样子,耐着性子薅。“怕不成”的念刚冒出来,就轻轻拨开;“想快点成”的念又冒头,再接着拨。像在和心里的草打持久战,不焦,不躁,见草就除,不问多少。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在窗纸上的声渐渐慢了,像谁把绣花针换成了玉簪,力道轻了,却更有韵。案上的陈皮还在燃,香得越来越沉,把那些纷乱的念都裹了进去,慢慢往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一缕阳光忽然从云缝里漏出来,斜斜照在窗台上,把文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淡墨画。玄元忽然觉得心里空了块,不是慌的空,是松快的空,像被人用扫帚扫过的院子,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没有。

那些“想要”的念都被遣走了,像张寡妇的菜园被除净了草,露出松松软软的土,看着就让人踏实。丹田的气脉忽然自己动了起来,比往日更缓,更稳,像雨后的洛河,水涨了,漫过了滩涂,却流得更沉,更静,连漩涡都打着温柔的转。

“心自静了。”尹喜先生不知何时泡好了杯雨前茶,青瓷杯托着浅绿的茶汤,递到玄元面前。水汽氤氲着,模糊了先生的眉眼,却暖得像春日的阳光,“遣了欲,心就像没风的湖面,连涟漪都没有,神自然能沉下去,像石子落进水里,稳稳当当,不会漂。”

玄元接过茶杯,指尖被烫得微微发麻,却舍不得放下。他抿了口茶,舌尖先尝到点苦,像陈皮的香,慢慢又渗出点甜,像雨后泥土里冒出的草芽。他忽然懂了,“遣欲”不是什么都不要,像把菜园里的菜和草一起铲掉,那不成了荒地?是知道什么该要,什么该放——像刘掌柜记账,该收的账一分不少,该免的零头也绝不含糊,心里亮堂,账自然就清爽;像张寡妇锄菜,只除杂草,不伤菜根,菜才能长得旺。

就像此刻,他遣走的是“急”和“慌”,留下的是“稳”和“定”。气脉里的暖不再乱蹿,像被收了缰绳的马,乖乖地顺着道走,一步一步,扎实得很。

窗外的云散了,露出蓝得发脆的天。玄元望着墙上文竹的影子,忽然想起阿福后来的事——他被爹打了之后,没再偷绸子,而是帮着绣坊劈柴挣钱,攒了三个月,真给林姑娘买了匹水红杭绸。林姑娘用那绸子做了件半臂,穿在身上,像朵开在春风里的花。

原来“遣欲”不是断了念想,是把“忍不住”的贪,变成“慢慢来”的勤。心里的草除净了,才能种出自己的庄稼。

玄元笑了笑,把茶杯放在案上。茶汤里映着他的影子,眉眼舒展,像雨后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他知道,往后还会有新的“草”冒出来,像田里的草总也除不尽,但只要知道怎么去遣,怎么去拔,心总会有静下来的时候,神也总会有定下来的那一刻。

炉里的陈皮燃尽了,剩下点灰白的渣,却把那股香留了下来,混着雨后的清气,在丹房里慢慢荡,像首没唱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