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无尽的敬畏与深深的庆幸,还有恐惧,在金銮殿内轰然响起。
经历了漫长一夜的血腥、恐惧、背叛与绝地挣扎,当圣上闻治的身影重新踏入金銮殿内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深深跪伏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而沾染着血污的地砖之上。
黑压压的一片匍匐身影中,唯有一人突兀地挺立着。
燧王闻燧,依旧站在御阶之上,那把他短暂占据、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蟠龙宝座之旁。
他没有跪,也无法跪。
他的身体僵硬如铁,脸色灰败如死人,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几乎要沁出血来地盯着那个正一步步走进来的兄长。
输了一切,但属于皇子最后那点可怜的骄傲与顽固,支撑着他没有在对手面前弯下膝盖。
圣上闻治,步履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平定风云后的从容与深不可测的威严,大步踏入殿中。
他并未身着繁复的天子衮冕,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绣金常服,衣袍下摆沾染着些许尘土,显示出他并非安坐后方,而是亲历了这场平叛。
他的面容依旧英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神深邃如寒潭,扫过殿内的满目疮痍与跪伏的臣子,最终定格在御阶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在他的身后,紧随着甲胄染血、杀气未消的永安侯蒋信,以及数位参与平叛的核心将领,他们如同最坚实的壁垒。
然而,令所有跪伏的官员,尤其是夏父夏务恁瞳孔骤然收缩的是,在皇帝身侧稍后一步,夏挽亦跟随在侧。
夏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假死脱身的计划,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彻底泡汤了!
这还不算,她此刻竟公然跟随圣上出现在这金銮殿上,出现在满朝文武面前!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与圣上的关系,她作为“圣上女人”的身份,将再也无法遮掩!
而随之暴露的,必然是皇子瑾玄的真实身世!
夏家精心维护了这么多年的名声,都将在这日光之下,被赤裸裸地揭开!
夏家···怕是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和风暴的中心了!
夏父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女儿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的恐惧与无力。
外孙的身份曝光,夏挽或许真的能如他们所愿进入宫廷,得到名分,但这条路,注定铺满了荆棘、非议和无穷的后患。
他看着女儿那张苍白却平静的脸,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加提心吊胆。
就在夏父心乱如麻之际,圣上闻治已经走到了百官队列的前方,在距离御阶数步之遥处停下。
他微微仰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台阶之上的闻燧,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大殿中。
“闻燧!你身为宗室亲王,不思忠君报国,反勾结羌族外敌,悍然起兵,攻打京城,屠戮禁军,威逼百官,意图篡逆!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如今兵败被围,你——还有何话说?!”
闻燧看着闻治,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永安侯等人,最后的目光掠过那些迅速控制了大殿各处、眼神锐利的永安军和神机营士兵,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他知道,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如同纸糊的堡垒,一触即溃。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下御阶,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一直走到与闻治几乎平视的距离,他才停下,惨然一笑,声音嘶哑。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他顿了顿,眼中那股不甘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几乎要冲破眼眶。
“但是!闻治!我就是不服!
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高高在上,坐在那把椅子上,受天下人跪拜?
凭什么我就只能做个闲散王爷,甚至要看你的脸色,看太后的脸色?!
我不服!我哪一点比你差?!”
闻治看着他近乎癫狂的质问,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毫不掩饰轻蔑的嗤笑,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胡搅蛮缠。
他直视着闻燧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凭什么?就凭你——没有朕能忍。就凭你——比朕蠢。所以,你失败了,而朕,还站在这里。”
“哈哈哈!”
闻燧发出一阵凄厉而疯狂的大笑,笑得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
“对!对!你说得对!我是蠢!我蠢到竟然以为自己的谋划天衣无缝!
闻治,你早就知道我有反心了对不对?你早就布好了局,就等着我往里跳,是不是?!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是不是?!”
闻治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揭穿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淡然,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不错。从夏挽将叶知新留下的那本名单交给朕之后,朕就知道,那里面必然有你的影子,或者说,有你想拉拢和控制的影子。
只是,单凭那份名单,定你的罪,分量不够,容易打草惊蛇。
所以,朕忍了下来。”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冰刃,剖开闻燧最后的心防。
“是你自己太心急了。设计在大凉山谋害南昌侯李贵,试图掌控南节军兵权,暴露了你的獠牙和野心。
既然你想要机会,朕就给你机会,给你一个自以为能攻破京城、夺取皇位的机会。
若非如此,你怎么会倾巢而出,将你的党羽、你的兵马、你的野心,如此清晰地暴露在朕的眼皮底下?”
闻燧听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原来自己自以为是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闻治!”
他嘶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与绝望。
“你够狠!你为了引我入彀,为了定我的罪,不惜拿整个京城的百姓安危做赌注!
不惜让这满朝文武担惊受怕,甚至流血牺牲!
你就这么想杀我?不惜付出如此代价?!”
“杀你?”
闻治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嘲讽。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的死活,从来不是朕布局的首要目标。”
他微微侧身,从一直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恭敬微笑的福德公公手中,接过了那叠厚厚的、墨迹与血指印尚未干透的纸张。
正是方才在金銮殿上,燧王以刀兵和亲情胁迫百官签署的“劝进表”!
闻治将它高高举起,如同展示战利品,又如同举着一面照妖镜,目光扫过下方那些跪伏在地、此刻却开始剧烈颤抖的官员身影,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
“朕要的,是这些人!
是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关键时刻却脊梁骨软如烂泥、或是包藏祸心、暗中与你勾连的国之蠹虫!
朕要的,是借你之手,将他们一个个,清清楚楚地甄别出来!
看明白,谁在威逼之下犹自挺立,谁为了苟活性命或保全私利,便可轻易背叛君王,背叛朝廷!”
他猛地将手中的劝进表朝着燧王的方向一扬,纸张哗啦作响。
“如今,这份名单,不是清清楚楚在这里了么?省了朕多少清查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