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登州传来消息。
赵黑虎率一千锦衣卫突袭祝家庄园,当场擒获祝家上下一百七十三口,查抄金银珠宝价值八百万两,粮仓堆满,盐场、船厂全部查封。
更重要的是,那艘被祝家改造成私人游船的楼船“镇海号”,被完好无损地缴获,正在押送回津门的路上。
消息传出,整个青州震动。
莱州孙家、胶州王家接到叶展颜的信后,本还心存侥幸,想看看风头。
但当祝家覆灭的消息传来时,两家家主吓得魂飞魄散,连夜召集族老商议。
第二天一早,两家几乎同时派人来到津门,表示愿意“捐献”手中的楼船,只求武安君高抬贵手。
叶展颜接见了两家的使者,态度温和,言语客气。
他不仅接受了“捐献”,还当众表彰两家“深明大义,忠心为国”,甚至允诺将来东南平乱有功,会为两家请功。
两家的使者千恩万谢地离去。
至此,三艘楼船全部“回归”。
津门军港码头,三艘楼船“镇海”、“平波”、“定涛”巍然矗立。
虽然船体有些斑驳,但经过紧急修复,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雄姿。
叶展颜站在码头上,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他望着这三艘巨舰,眼中却没有急于南下的急切,反而是一片深思。
“督主,”廉英轻声禀报,“全军已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开拔南下。”
叶展颜没有立刻回应。
他转身望向津门城的方向,那里商贾云集,富户林立。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不急。”
廉英一愣:“督主的意思是……”
“五万大军南下,水师重建,粮草、军械、饷银……样样都要钱。”叶展颜的声音平静,“朝廷虽然拨了款,但杯水车薪。仅靠抄没祝家的那点家产,支撑不了多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更何况,东南沿海匪患非一日之寒,此去恐怕不是短期能平定的。”
“若没有稳固的后勤支撑,再精锐的军队也会被拖垮。”
赵黑虎皱眉道:“督主是想……向朝廷再要银子?”
叶展颜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朝廷的银子不好要,也不够用。但有些人手里,有的是银子。”
他转身看向廉英:“你去查一查,津门及周边州县,哪些商贾最富,哪些家族最有钱,又有哪些……最怕事。”
廉英会意,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督主是想让他们‘乐捐’?”
“不是强迫,是自愿。”
叶展颜纠正道,但语气中的意思谁都明白。
“东南沿海匪患不除,商路不通,他们的生意也做不下去。”
“本君这是在帮他们……帮他们扫清障碍,打通商路。”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道。
“当然,对于‘深明大义’、‘慷慨解囊’者,本君也不会亏待。”
“东南平乱后,海路畅通,商税优惠,甚至……某些专营的买卖,也不是不能考虑。”
恩威并施,利益驱动。
这才是最高明的权术。
廉英立刻明白了叶展颜的意图,躬身说道。
“属下这就去办。”
“三天之内,给督主一份详细的名单和方案。”
“去吧。”叶展颜点头。
廉英离去后,叶展颜对赵黑虎道。
“传令全军,休整期延长至十日。”
“让将士们好好休息,检修装备,将火炮都装到三艘楼船上!”
“十日后,本君要在津门城,举办一场‘募捐宴’。”
“募捐宴?”赵黑虎疑惑。
叶展颜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道:“按本君说的做便是。”
接下来的几日,津门城暗流涌动。
东厂的探子们开始频繁出入各大商贾府邸。
名义上是“调查通匪嫌疑”,实则是摸清各家的底细和软肋。
同时,一个消息也在津门上流圈子里悄然传开:武安君叶展颜即将南下平乱,但军费不足,正在“寻求各方支持”。
对于“支持”者,将来海路畅通后,将有“特殊关照”。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谁都懂。
一些精明的商贾开始盘算起来。
东南沿海匪患确实严重,商船屡遭劫掠,损失巨大。
如果真能平定,海路畅通,那生意就能做大。
而且,如果能搭上东厂提督这条线,将来在官面上也好说话。
但也有不少人在观望……
祝家覆灭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谁知道这位武安君是真的“募捐”,还是变相的勒索?
十日后,津门城最大的酒楼“望海楼”被整个包下。
叶展颜以“饯行宴”为名,邀请了津门及周边州县所有有头有脸的商贾、士绅,共计百余人。
宴会设在傍晚,华灯初上时,望海楼前车马如龙,宾客云集。
这些商贾士绅个个衣着光鲜,但神色各异。
有人坦然,有人忐忑,有人警惕,也有人带着几分讨好。
叶展颜一身常服,坐在主位,面带微笑,态度温和。
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场“饯行宴”的气氛远比他预想的要复杂。
席间百余人,大致可分两拨。
一拨是本地的富商豪绅。
这些人看向叶展颜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甚至恐惧。
祝家覆灭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他们摸不清这位东厂提督的脾性,生怕一言不慎招来灭顶之灾。
故而个个噤若寒蝉,只敢赔着笑脸,却无人敢轻易表态。
另一拨,则是以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为首的文人集团代表。
他们大多出身当地有名望的士族,族中多有子弟在朝中为官,自诩清流。
所以,对叶展颜这等“阉党权宦”本能地心存轻视,甚至敌意。
此刻,他们正襟危坐,神色倨傲,目光中带着审视与隐隐的不屑。
叶展颜心中了然。
他知道,对付这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一味强硬未必奏效。
尤其是这些握有笔杆子和朝中关系的文人,杀不得,逼不得,需得用更“文雅”的方式让他们低头。
他举杯起身,说了几句场面话,感谢众人前来饯行,又谈起东南匪患之害,谈及自己南下平乱的决心与难处。
话里话外,隐隐透出寻求支持之意。
果然,话音落下,席间一片难堪的寂静。
富商们低着头,眼神闪烁,不敢接话。
而文人那边,一位身着儒衫、面容清癯的老者抚了抚长须,率先开口。
其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武安君为国操劳,欲靖海疆,老夫等深表钦佩。”
“然治国平天下,首重德政教化,次及兵戈。”
“东南之乱,其根源或在吏治不清,民生多艰,若一味诉诸武力,恐非长治久安之策。”
“且军费一事,自有朝廷法度,户部调度,若轻易向地方士绅摊派,恐非……正途。”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在指责叶展颜不修德政、滥用武力,甚至暗示他此番“募捐”有违朝廷法度,是变相的勒索。
老者话音刚落,席间几位文人代表纷纷点头附和,低声议论起来,看向叶展颜的目光更加不善。
而那些富商则把头埋得更低,气氛更加凝滞。
叶展颜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已冷了几分。
他知道,这是文人惯用的伎俩,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手画脚。
对付这种人,硬碰硬只会落人口实,授人以柄。
他放下酒杯,目光缓缓扫过那几位文人代表。
最后,目光落在那位率先发言的老者身上,忽然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道。
“孔老先生所言甚是,治国平天下,德政教化确为根本。”
“本君一介武夫,于文章教化一道,确实不及诸位鸿儒。”
“不过,本君离京前,曾蒙太后教诲,言及青州文风鼎盛,才子辈出,让本君有机会定要多向当地贤达请教。”
他顿了顿,话锋忽然一转,带着几分貌似诚恳的请教之意。
“说来也巧,本君临行前偶得残句,苦思不得下联……”
“久闻孔老先生乃津门文坛泰斗,学富五车,不知可否赐教,为本君补全此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