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雾紧贴着地面，战壕里的积水结了一层薄冰。士兵王大川搓着冻僵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口压缩饼干塞进嘴里。在他身边，新兵豆子正借着微光，用一块磨石反复打磨着中正式步枪的刺刀，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豆子，省点力气。”王大川压低声音，“真要白刃战，靠的是一股狠劲，不是刀快不快。”
豆子抬起头，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紧张和倔强：“大川哥，俺听连长说，鬼子拼刺刀厉害，俺得多练练，不能给咱连丢人。”
“丢人？”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老兵李铁柱拎着两壶热水走过来，“真要到了拼刺刀的时候，能活下来就是本事。记住，战场上看的是谁更狠，谁更不要命。”他给两个新兵倒了热水，“喝点热的，鬼子今天肯定要搞事。”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天际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阵地上顿时紧张起来，士兵们纷纷抓起枪，探头望向声音来源。然而，来的并非日军飞机，而是一架涂着青天白日徽的美制柯蒂斯霍克III型侦察机，它低空掠过阵地，机翼摇摆了几下，似乎在传递某种信号，随即向南京方向飞去。
“是总部的侦察机？”豆子好奇地问。
李铁柱眯着眼，脸色凝重：“这个时辰，这个飞法……不像是例行侦察。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几乎同时，通讯兵猫着腰沿战壕跑来：“王班长！连长命令，各班排主官立即到连部开会！有紧急情况！”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前沿阵地。
巨大的长江防御沙盘前，气氛比前线的晨雾还要冰冷。何应钦面色铁青，手中的教鞭重重敲在沙盘上代表金山卫的位置。
“辞修（陈诚），你看看！日军第十军主力明显在向杭州湾运动，其意图已是昭然若揭！一旦金山卫有失，日军便可直扑嘉兴，切断我沪杭线，合围我淞沪大军！第八十八军独木难支，必须立刻增兵！”
陈诚面无表情，淡淡道：“敬之兄（何应钦），增兵？兵从何来？廖磊的二十一集团军要在吴福线布防，薛岳的十九集团军正在向后转移，建制都不完整！委座再三强调，持久抗战，不可逞一时之勇。第八十八军装备精良，正是要他们在关键时刻发挥定海神针的作用！”
“定海神针？第九十八师姚子青营在宝山全营殉国，第十师在罗店伤亡过半！这都是精锐！现在把何志远部放在金山卫这个死地，装备再好，能顶住日军几个师团的围攻？”何应钦声音拔高，带着怒意。
“军政部自有统筹！”陈诚寸步不让，“况且，英国、美国大使馆再三‘提醒’，希望我方保持克制，勿使战火过度扩大，影响他们在沪利益。国际观瞻，不得不虑！”
“国际观瞻？”何应钦冷笑，“等日本人把刺刀顶到南京城下，还有什么国际观瞻可言！”
两人争论不休，一旁的副官和参谋们噤若寒蝉。这时，机要秘书匆匆而入，将一份密电递给何应钦。何应钦快速浏览，脸色愈发难看，他将电文拍在桌上：“你自己看！日本外相广田弘毅再次拒绝了美国的调停建议，态度极其强硬！和平解决的路，已经彻底断了！我们现在每犹豫一分钟，前线的将士就要多流一升血！”
陈诚接过电文，沉默片刻，终于松口：“……好吧。我可以从预备队中，抽调一个师，星夜驰援金山卫。但是，何志远必须再坚守至少五天，为全局布防争取时间！”
一场关于战略与牺牲的残酷交易，在长江边的这座指挥大厅里达成。而代价，很可能将是整个第八十八军的命运。
水晶吊灯下，爵士乐慵懒地飘荡，与窗外隐约的炮火声形成诡异交响。英国怡和洋行大班哈德逊晃动着杯中的白兰地，看着对面的日本三菱财团代表山本一郎。
“山本先生，贵军在长江三角洲的进展，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哈德逊措辞谨慎，“不过，这对我方在沪的生意，造成了不小的困扰。码头被征用，仓库被封锁，我们的损失很大啊。”
山本一郎微微鞠躬，姿态谦恭，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哈德逊先生，非常时期，还请谅解。帝国对英国在华利益一向尊重。只要贵国政府能保持……中立，我可以保证，战后怡和洋行将在新秩序中获得最优惠的待遇。比如，长江内河航运的专营权？”
哈德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很快掩饰过去：“商业合作的前提是稳定，山本先生。目前的局势，谈战后还为时过早。不过……关于那批滞留在新加坡的橡胶，如果贵方急需，或许我们可以探讨一个……临时的解决方案。”
“哈德逊先生果然爽快。”山本一郎露出笑容，“帝国对战略物资的需求是迫切的。作为回报，我们可以确保贵国在沪人员与财产的安全，并且……在适当的时机，协助贵国转移部分重要资产。”
窗外，黄浦江上，几艘日本军舰正喷吐着黑烟，进行战术机动。这场发生在奢华包厢里的交易，其影响力，却将直接波及到几十公里外血肉横飞的战场
何志远站在了望口前，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刚刚接到了南京发来的、措辞严厉又充满无奈的电报：援兵最快五天后到达，要求他务必死守现有阵地。
参谋长周卫国声音低沉：“军座，五天……鬼子不会给我们五天时间。根据空中侦察和‘礁石’的情报，日军第6师团、第18师团先头部队已抵达攻击位置，最迟明晨就会发动总攻。”
何志远没有回头，目光依然盯着远方日军阵地上隐约的篝火：“卫国，记得我们在柏林军事学院时，教官说过什么吗？真正的防线，不在工事，而在人心。”
他转过身，看着指挥部里一众神色凝重的军官：“传令下去：一、今夜加派双岗双哨，侦察连前出十里，严密监视敌军动向。二、炮兵进行一轮扰乱性射击，打乱敌人部署。三、后勤部门将最后储备的肉罐头全部下发到一线阵地，让弟兄们吃顿热乎饭。四、告诉所有弟兄，援军已在路上，我何志远，与阵地共存亡！”
“是！”军官们齐声应道，士气为之一振。
何志远走到电台前，亲自口述了一封发给全军的电文：“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值此危难之际，正是我辈军人报效党国、彰显气节之时。望我全军将士，同心戮力，固守待援，予敌重创！”
电文随着电波传遍整个防线，阵地上响起了阵阵口号声。悲观和恐惧，在决死的斗志面前，暂时被压了下去。
夜色深沉，除了零星冷枪，战线暂时沉寂。何志远正准备在行军床上合眼片刻，机要秘书却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破译的电文。
“军座！‘礁石’冒死发来的绝密情报！日军……日军准备使用‘特种烟’！”
何志远猛地坐起，睡意全无。他接过电文，越看脸色越白。电文详细说明了日军已在前线囤积了相当数量的毒气弹，并配发了防毒面具，计划在总攻开始时大规模使用，以瓦解守军抵抗。
“命令各部，立即配发所有防毒面具！没有面具的，准备湿毛巾和肥皂水！卫生队紧急培训毒气急救方法！快！”何志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深知，在缺乏有效防护的情况下，毒气攻击将带来灾难性后果。
就在这时，电话铃尖锐响起。何志远抓起话筒，里面传来东线指挥所胡琏旅长焦急的声音：“军座！我前沿阵地发现异常！鬼子阵地上有大量人员活动，好像在搬运……某种特殊的发射装置！不像普通的火炮！”
何志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情况，似乎正在变成现实。明天，等待第八十八军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残酷至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