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银灰色的“斑痕”如同烙印,刻在山门青石广场上,在幽幽石灯下泛着冰冷死寂的光。蓝忘机拄剑而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间针扎般的痛楚,反噬与伤势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周身,几乎要将他拖入黑暗。但他不能倒下。
目光从那片“斑痕”上艰难移开,扫过寂静的广场,确认那诡异的“清理者”确已消失无踪,山门护山大阵也并未再传来异常波动。它退走了,带着“部分丢失”的样本数据,完成了“坐标固化”。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云深不知处,或者说他蓝忘机本人,已被那个未知的“彼界”标记?意味着下一次“清理”可能会更精准、更猛烈?
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带来些许清明。他必须立刻回去。魏婴还在寒室密室,兄长状态亦不佳。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处理掉这片“斑痕”,抹去残留的“异质”痕迹,尽管他知道,真正的“坐标”恐怕早已不是这区区物质残留所能代表。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翻腾的气血,蓝忘机收起避尘,指尖凝聚起所剩无几的灵力,在那银灰色“斑痕”周围布下数道简易的隔绝与净化符咒,防止其气息扩散或被无意触发。做完这些,他身形微晃,再次化作一道虚影,却不是沿着来路返回,而是绕了一个更大的圈子,从后山另一条更为隐秘的小径,疾速掠向寒室方向。
沿途,他刻意收敛了所有气息,避开可能巡查的弟子。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但也让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他不知道那“清理者”是否还会窥伺,是否有其他“响应指令”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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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室地下密室。
蓝曦臣已将魏无羡安置在密室中央的玉石榻上。这密室本就用于闭关或疗伤,四壁与地面皆镌刻着加固心神、汇聚灵力的阵法,此刻已被蓝曦臣全力激活,柔和的光晕笼罩着整个空间,暂时隔绝了外界一切。
魏无羡依旧昏迷,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眉宇间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痛苦之色,仿佛在梦中仍与那冰冷的规则冲击对抗。他的气息微弱而紊乱,灵台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表面看似平静,深处却暗流汹涌,那强行“沉睡”的系统与外来信息冲击留下的创伤,远比肉身伤势更难调理。
蓝曦臣自己亦是强弩之末,盘坐在榻边,一边调息压制体内严重的反噬,一边分出一缕心神,密切关注着魏无羡的状况,并不断向周围阵法注入微弱的灵力以维持其运转。密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灵力的微光,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或许更久,密室入口的禁制传来极轻微的波动。
蓝曦臣霍然睁眼,指尖已夹住一枚湛蓝的符箓,待感知到那熟悉的、尽管虚弱却依旧凛冽的气息时,才悄然松了口气,撤去入口的部分禁制。
蓝忘机闪身而入,身形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密室的灯光映出他惨白如纸的脸和唇边未干的血迹,衣袍上沾染着尘土与战斗的痕迹,更有点点暗红浸染了袖口与前襟。
“忘机!”蓝曦臣立刻起身欲扶。
“无妨。”蓝忘机摆手,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目光却第一时间投向榻上的魏无羡,“兄长,魏婴如何?”
“伤势稳住了,但神魂受创颇深,那东西……似乎因之前的‘溯源’和后来的信息冲击,变得更加‘沉寂’却也更加‘不稳定’,如同被强行冻结的毒泉,随时可能因外力而再次爆发。”蓝曦臣快速说道,同时已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枚清香扑鼻的丹丸,“你先服药调息,恢复些许再说话。”
蓝忘机没有推辞,接过丹丸服下,盘膝坐在榻边另一侧,闭目凝神,引导药力化开。丹药入口即化为精纯的暖流,稍稍抚平了经脉的灼痛,但亏损的元气与神魂的疲惫,并非一时半刻能够弥补。
调息片刻,感觉勉强能支撑,蓝忘机便睁开眼,将山门前遭遇那银灰色“清理者”的经过,简洁明了地告知蓝曦臣,重点描述了其诡异的“同化”能力、深红射线攻击、以及最后“坐标固化”、“信息上传”和“紧急脱离”的细节。
蓝曦臣越听脸色越沉,尤其是听到“高价值敌对样本”和“坐标固化”时,眉头几乎拧成了结。
“如此说来,那‘彼界’对‘清理协议’的执行,并非毫无章法,而是有着明确的层级和应变机制。”蓝曦臣沉吟道,“那银灰色造物,恐怕是某种专门用于执行‘清理’任务的‘工具’或‘兵卒’,其力量特性与我们此界灵力截然不同,更倾向于‘规则覆盖’与‘存在抹除’。它能被你的本源灵力所伤,说明其并非无敌,但对付起来极其棘手。”
“更麻烦的是,它完成了‘坐标固化’。”蓝忘机声音低沉,“虽不知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云深不知处,或是我,必然已被其背后的存在更清晰地‘标记’。下一次来的,可能不止一个,或者……是更高级别的存在。”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阵法运转的微弱嗡鸣和魏无羡不甚平稳的呼吸声。
“兄长,”蓝忘机看向昏迷的魏无羡,眼底是深切的忧虑,“‘清理协议’已启动,目标明确是魏婴这‘叛逃载体’。此地……还安全吗?”
蓝曦臣缓缓摇头:“难说。寒室密室虽隐蔽,阵法亦强,但方才‘溯源’阵法崩溃时的能量波动,以及那‘清理者’在山门被击退时可能散逸的‘异质’信息,都有可能成为新的‘指引’。更何况,它完成了‘坐标固化’……我们恐怕不能在此久留。”
“去何处?”蓝忘机问。云深不知处是蓝氏根基,阵法森严,尚且被那东西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天下之大,又有何处能真正避开这种超越常规的“规则”层面的追踪?
蓝曦臣目光闪动,看向密室一角堆放着的、从禁地带回的那个黑色木匣——里面是先祖手稿和那枚金属残片。
“或许……”他缓缓道,“我们不该只想着躲避。”
蓝忘机眼神微凝:“兄长的意思是?”
“先祖手稿中提及,‘异识’畏惧特定的阵法与纯净的本源灵力。今日那‘清理者’亦被你所伤。这说明,它们并非不可对抗。”蓝曦臣语气渐趋坚定,“既然躲藏可能无效,甚至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创造战场。”
“主动创造战场?”
“对。”蓝曦臣走到木匣前,将其打开,取出那枚布满裂痕的金属残片,指尖轻触其冰冷粗糙的表面,“此物与魏公子体内那物同源,能产生共鸣。那‘清理者’亦是被‘指令’和‘标记’吸引而来。我们何不……以其为饵?”
蓝忘机立刻明白了兄长的意思:“兄长是想,布置一个陷阱?以这残片,或是以魏婴为……诱饵,吸引‘清理者’前来,而我们则在选定的、做好完全准备的地点,设下绝杀之阵?”
“不错。”蓝曦臣点头,眼神锐利,“地点我已有所考量。云深不知处后山,有一处废弃的‘禁灵谷’,乃是上古一处地脉紊乱、灵气稀薄却又蕴含奇异磁煞之地,寻常修士不愿靠近,阵法布置也易受干扰。但正因如此,其规则本就混沌,或许能对那‘彼界’造物的‘规则覆盖’能力产生一定的干扰或削弱。我们在那里预先布下结合先祖阵图与蓝氏最高秘法的复合大阵,以这金属残片为‘引’,必要时……或许需要魏公子在可控范围内,释放一丝那‘沉眠’之物的波动作为加强‘信号’。”
他顿了顿,看向蓝忘机:“此计凶险,无异于火中取栗。阵法需极度精密,容不得半点差错。魏公子需冒奇险。而我们,则需在阵法加持下,正面迎击可能到来的、更强大的‘清理者’。但,这或许是我们掌握主动、获取更多关于‘彼界’信息、甚至尝试反向追溯或重创其‘通道’的唯一机会。”
蓝忘机沉默着。以魏婴为饵,再次将他置于险地,这与他拼死守护的初衷相悖。但兄长说的对,一味的躲藏防御,在对方这种诡异的追踪和攻击方式下,终是下策。只有主动出击,摸清敌人底细,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生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魏无羡苍白的脸上。魏婴……会同意吗?以他的性子,恐怕知道了,会比谁都更跃跃欲试吧。
“魏婴醒来,我会与他说明。”蓝忘机最终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阵法推演与布置,需尽快。兄长,你需要多久?”
“给我三日。”蓝曦臣估算了一下,“材料需重新调配,阵图需结合‘禁灵谷’地气特点调整,还需寻找几位绝对可靠、且精通阵法与合击之术的长老暗中协助。此事必须绝密。”
“好。”蓝忘机点头,“这三日,我便在此守着他,助他恢复。兄长,一切小心。”
计划既定,密室内再次陷入忙碌前的凝重寂静。蓝曦臣服下丹药,略作调息后,便悄然离开密室,去筹备那关乎生死存亡的“陷阱”。
蓝忘机则留在榻边,一边继续调息疗伤,一边时刻关注着魏无羡的状况。他握起魏无羡冰凉的手,将温和的灵力持续不断地渡入,引导着药力修复其受损的经脉与神魂,同时,也以自身坚定的意志,默默传递着守护的信念。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密室不见天日,只能凭感觉估算。魏无羡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眉心时而微蹙,仿佛在抵抗着什么。
蓝忘机不眠不休,除了必要的调息,所有心神都系在魏无羡身上。偶尔,他会低声说几句话,也不知昏迷中的人是否能听见。
“魏婴,快些醒来。”
“这一次,我们一起面对。”
“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任何东西带走你。”
第三日黄昏,蓝曦臣拖着疲惫却难掩亢奋的身躯返回密室。他眼中布满血丝,但神情振奋。
“阵图已最终确定,地点已勘察完毕,核心材料与几位可信长老已秘密到位。”他快速说道,“‘禁灵谷’环境果然特异,地磁混乱,对神识和规则感应都有天然的扰乱效果,虽对我们布阵亦是挑战,但对那‘彼界’造物,影响可能更大。阵法以困缚、湮灭、溯源三重为核心,结合了‘涤尘’阵的精髓与数种上古杀阵的变化,威力足够,但启动与维持,需你我全力施为,且不能受到严重干扰。”
他看向依旧昏迷的魏无羡,眉头微蹙:“魏公子还未醒?”
蓝忘机摇头,眼中忧虑更深:“神魂创伤恢复缓慢,且他体内那东西……似乎因之前的冲击,进入了一种更深的‘蛰伏’状态,连带着他的意识也受影响,难以唤醒。”
蓝曦臣上前,再次探查魏无羡的脉息与灵台,沉吟道:“或许……需要一点‘刺激’。”
“刺激?”蓝忘机心头一紧。
“不是危险的那种。”蓝曦臣解释道,取出了那枚金属残片,“以此物,靠近他,以极其温和的灵力激发其一丝最表层的同源波动,或许能像钥匙一样,轻轻‘叩动’他灵台深处那被冻结的‘沉眠’之物,带动他的意识回归。但必须极其小心,力度稍大,便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蓝忘机看着那枚冰冷的残片,又看看魏无羡安宁却脆弱的睡颜,心中天人交战。最终,他缓缓点头:“我来。”
他接过金属残片,将其置于掌心,另一只手,依旧握着魏无羡的手。他闭目凝神,将自身灵力调节到最柔和、最稳定的状态,缓缓注入残片之中。
残片微微震动,表面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微光,极其微弱,带着冰冷的“异质”感。
蓝忘机小心翼翼地将这丝被灵力“包裹”和“驯化”的微弱波动,透过相握的手,极其缓慢地导向魏无羡的灵台。
起初,毫无反应。
就在蓝忘机几乎要放弃时,魏无羡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握着蓝忘机的手,指尖微微蜷缩。
灵台深处,那片死寂的“冰封”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同源的、极其微弱的波动,轻轻“触动”了。
魏无羡的眉头蹙得更紧,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
“魏婴?”蓝忘机立刻停止灵力引导,紧张地注视着他。
魏无羡的眼皮挣扎着,如同背负千斤重担,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映不出任何影像,只有一片空洞的灰暗。
过了好一会儿,那涣散的目光才艰难地聚焦,先是茫然地扫过密室顶部阵法流转的光晕,然后,极其缓慢地,转向了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与紧张的脸庞。
“……蓝……湛?”声音干涩嘶哑,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是我。”蓝忘机握紧他的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感觉如何?”
魏无羡眨了眨眼,似乎想扯出个笑容,却因牵动伤势而变成了一个痛苦的抽气。“还……死不了。”他喘息着,试图挪动身体,却被全身袭来的剧痛和无力感打败,只能放弃,“我们……在哪儿?那鬼东西……走了?”
“在寒室密室。那东西暂时退走了。”蓝忘机简略回答,将温水递到他唇边。
魏无羡小口啜饮了几口,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晰,昏迷前那恐怖的规则冲击、冰冷的信息洪流,以及最后那声“清理协议”的警告,再次涌入脑海,让他脸色又白了几分。
“它……还会来,对吧?”他哑声问,不是害怕,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蓝忘机与一旁的蓝曦臣对视一眼,蓝曦臣走上前,温声道:“魏公子,你醒了便好。有些事情,我们需要与你商议。”
他将目前严峻的形势、以及设下陷阱主动迎击“清理者”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魏无羡。
魏无羡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逐渐恢复神采的眼眸,时而因剧痛而微眯,时而因听到关键处而闪过锐光。
待蓝曦臣说完,密室内一片安静。
魏无羡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蓝忘机难掩疲惫却依旧坚定的脸,又看了看蓝曦臣眼中的郑重与决意,最后,他扯了扯嘴角,声音虽弱,却带着一股熟悉的、混不吝的劲头:
“听起来……挺刺激。不就是当饵嘛,老子又不是没当过。”他顿了顿,看向蓝忘机,眼中带上了一丝狡黠和不易察觉的温柔,“不过,蓝湛,这次你可不能再把我一个人丢下了。要当饵,也得我们一起。”
蓝忘机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抹熟悉的神情,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仿佛被撬动了一丝缝隙,渗入一点微弱的光。他握着魏无羡的手,缓缓收紧,沉声应道:
“嗯,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