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林薇站在公寓窗前，下方城市的脉搏依旧有力地搏动，但她却感觉自己悬浮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韩博士的知识是一副骨架，支撑着她不至于在恐惧中坍塌，但填充其间的血肉——那些具体而微的应对经验、对“虚垢”更深层次运作规律的理解——仍需她自己一点点去摸索、去积累，甚至是用风险去交换。
她暂时压下了联系那个神秘“守夜人”的冲动。韩博士的警告分量很重，她需要更坚实的理由，而不仅仅是弥漫性的不安。
接下来的日子，她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对“介质”的研究上。既然“虚垢”的显现严重依赖于介质，那么理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净化”或“屏蔽”介质，或许是一条可行的自保之路。
她开始系统性地测试韩博士提到的宁神香。发现在相对封闭、安静的空间点燃，确实能带来一种精神上的“隔膜感”，那些低级别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异常扰动（如墙壁上视线的错觉、远处模糊的低语）会显着减弱。但在开放空间，或者面对像“无影者”那种已经具备较强显现能力的“虚垢”时，效果微乎其微。这印证了韩博士的说法——辅助而已，真正的屏障在于内心。
她尝试寻找其他可能具有类似效果的物质。查阅了大量民俗学、草药学甚至是一些边缘物理学的资料后，她谨慎地购买了一些据说能“安定心神”、“净化空间”的晶石（如黑曜石、紫水晶）、特定种类的盐和树脂。她用这些物品在自己公寓的角落、窗口布置了简单的“防护”，更多是寻求一种心理上的慰藉。她无法科学验证其效果，但至少，在完成这些布置后，她独自在公寓里时，那种隐约的被窥视感似乎减弱了一丝。或许是真的有效，或许只是心理作用，在对抗“虚垢”的战场上，后者本身也是一种力量。
她开始更加留意城市中那些可能作为“虚垢”温床的“介质”。老旧社区里布满涂鸦的墙壁、地铁隧道内不断重复的广告光影、深夜便利店冰冷的玻璃橱窗、甚至是一些人流密集的广场上，那些巨大电子屏不断切换的、完美却空洞的模特面孔……她记录下这些地点，观察其在不同时间段的气场变化（通过自身感知判断），尝试总结规律。她发现，在凌晨时分、或者天气阴沉、气压较低的日子里，这些地方的“异常活跃度”似乎更高。
这些观察琐碎而耗时，并且伴随着风险。有一次，她在深夜记录一个老旧电话亭（怀疑其可能是“琪琪”类现象的介质）周围的能量波动时，亭内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在空荡的街角显得异常刺耳。她没有接听，迅速离开，但那种被某种存在精准“定位”的感觉，让她之后好几天都心神不宁。
她像一只谨慎的工蚁，一点点扩充着自己的“异常数据库”和“生存手册”。这个过程孤独而压抑，时常伴随着挫败感和新的恐惧。但每一次成功的规避，每一次对规则新的验证，都让她内心深处那名为“掌控感”的微弱火苗，燃烧得更稳定一些。
然而，平静的观察期并未持续太久。
一个周三的傍晚，她下班后去常去的超市采购。就在她推着购物车，经过生鲜冷藏区时，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熟悉的冰冷感，如同蛛丝般拂过她的后颈。
不是“无影者”那种存在感湮灭的虚无，也不是“无面群”那种集体性的空洞低语。这种感觉更……集中，更……粘稠。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陈腐甜香。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这种质感……她只在一个地方感受过——红房子，那个“掠面者”的巢穴！
难道……还有残存的“掠面者”？或者，是同类？
她瞬间进入高度警戒状态，感知如同触角般向四周延伸，同时强迫自己维持着挑选商品的平常姿态。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
熙熙攘攘的顾客，推着购物车的家人，大声叫卖的打折员……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无比。
但那冰冷的窥视感，如同附骨之疽，紧紧黏在她的背后。
她不动声色地改变路线，朝着人更多的收银区走去。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就在她排队等待结账时，透过旁边立柱光洁的不锈钢表面反射，她看到了。
在她身后隔了几排队伍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时尚米白色风衣、身材高挑的女人，正低头看着手机。看起来和周围其他等待结账的顾客没有任何区别。
但在那不锈钢柱子的反射影像里……
那个女人的脸，是一片平滑的、没有任何五官的空白！
而在那片空白之上，极其诡异地……悬浮着一张精致的、栩栩如生的、带着浅笑的……人脸面具。
那张脸，林薇认得！是最近某部热播剧里的一个女配角的脸！
“掠面者”……或者说，是同类！
它就在这里！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群之中！它甚至……换了一张更时髦、更不引人注目的“脸”！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林薇试图维持的冷静！它进化了？还是说，它们一直以这种方式，潜伏在人群里？
她猛地收回目光，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怎么办？逃跑？尖叫？在这里引发骚动？
不，韩博士说过，面对这种级别的“聚合体”，硬碰硬是找死。而且，在人群中暴露自己，后果难料。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商品上，用眼角的余光警惕着反射影像中那个空白脸孔上悬浮的虚假面容。
它似乎……并没有立刻攻击的意图。它只是在……观察？模仿？还是在……寻找新的目标？
队伍缓慢前进。那股冰冷的注视感始终锁定着她。
终于轮到林薇结账。她快速地将商品放在传送带上，支付，甚至不敢回头看，拎起袋子就走。
她能感觉到，那个空白脸孔的女人，也几乎同时结束了结账，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走出了超市。
夜幕已经降临。街灯亮起。
林薇加快脚步，混入人行道上的人流。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带着陈腐甜香的气息，如同猎犬般，紧紧缀在后面。
它盯上她了！
是因为她身上残留的、曾经摧毁过它同类的“气息”？还是因为她的“感知”能力，对它们而言是某种……吸引？
她没有时间细想。她必须甩掉它！
她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快速穿行。但那股气息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如同跗骨之蛆。
她尝试躲进一家还在营业的咖啡馆，坐在靠窗的位置，假装看手机。透过玻璃的反射，她看到那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空白脸孔女人，就静静地站在街对面的阴影里，面朝着咖啡馆的方向，那张悬浮的、属于女配角的脸，在霓虹灯光下，带着一种僵硬的、非人的“微笑”。
它在等她。
林薇感到一阵绝望。它比“掠面者”更聪明，更懂得利用环境，更……有耐心。
她不能在咖啡馆久留。她起身，从后门离开，再次融入夜色。
这是一场无声的、绝望的追逐。她在明，它在暗。她依靠的是对地形的熟悉和韩博士教导的、尽可能收敛自身气息和波动的技巧；而它，依靠的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追踪能力和非人的耐心。
她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里，每一次回头，都能在某个反光面——积水的洼地、店铺的橱窗、停靠车辆的玻璃——里，看到那个如影随形的、空白脸孔上悬浮着虚假笑容的身影。
恐惧和体力都在飞速消耗。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家，那会把危险引向唯一的避难所。
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几乎要被逼入绝境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路边一个二十四小时自助银行明亮的光箱。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介质……它们依赖介质显现和追踪……
她猛地冲向自助银行，用最快的速度拉开门，闪身进去，然后立刻从里面用力将门关上！
自助银行内部空间狭小，灯光惨白，只有一台Atm机嗡嗡作响。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任何外部的、可供反射的玻璃窗！唯一的观察口是防弹玻璃上的小孔，视野极其有限。
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大口喘息，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她紧张地等待着。
几秒钟后，她透过防弹玻璃上那个小小的观察孔，看到那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助银行门外。
它停在那里，面朝着门。那张悬浮的、精致的假脸上，笑容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阻隔的“不悦”。
它伸出手，似乎想推门，但自助银行的门需要刷卡或按呼叫铃才能从外部开启。
它僵立在门外，一动不动。空白的面孔和悬浮的假脸，在惨白灯光下，构成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林薇屏住呼吸，紧紧靠着门，能感觉到门外那股冰冷的、不甘的意念，如同实质般压迫着金属门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门外那个身影，始终没有离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充满恶意的雕塑。
林薇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这个没有外部反射介质的封闭空间，似乎形成了一个短暂的“盲区”。
但她能躲多久？
它会在外面一直等下去吗？
她被困住了。
在这个狭小、冰冷、充满机器嗡鸣的空间里，与门外那个非人的存在，隔着一道脆弱的金属门，进行着一场绝望的对峙。
夜色，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