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岸站在观测站里，手还搭在声呐仪的旋钮上。雷达上的红点消失了，海面看似平静，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波形图。刚才那阵震动仍在脑海中回荡，仿佛海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他脱下外套，换上潜水服。这身衣服早已老旧，膝盖和手肘处都打过补丁，拉链也涩得难拉。他并不在意，背上密封罐便转身往外走。
天刚蒙蒙亮，风不大。码头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海鸟在渔船之间跳跃。他顺着锈迹斑斑的铁梯下到小艇，发动引擎，船头破开水面，朝着钻探船失事的位置驶去。
那片海域如今被称为“毒区”。油污尚未清理干净，水面上漂浮着黑色薄膜，风吹来时带着一股刺鼻的气息。别的渔民都不敢靠近，说鱼全死了。但他知道，越是这样的地方，越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船停稳后，他系好配重带，将密封罐夹在腋下，一个猛子扎进了海水里。
水下浑浊不堪。阳光照不进来，四周灰蒙蒙一片。他打开头灯，光束扫过，映出一片死去的珊瑚林。再往前，岩石上附着着紫色团块，表面滑腻，竟像是活物般微微颤动。
他靠近细看，用镊子取下一小块样本放进罐中。刚盖紧盖子，手臂忽然传来一阵痒意。低头一看，皮肤上浮现出几道红痕，像被什么擦过。他却不慌，反而轻轻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不同寻常，若是常人，此刻早已痛苦难忍。
他继续下潜，在裂谷边缘发现了一些异样的海葵。它们的触手比寻常长了一倍，轻轻摆动时会逸出细小的气泡。他又采集了几份样本，一一装进防水袋。
浮出水面时，太阳已升得很高。他把装备搬回船上，正准备启航，远处却传来马达声。
一艘快艇疾驰而来，上面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他戴着口罩和手套，手里拎着一只箱子。
“你是陈岸吧？”那人语气平稳，“我是省环保所的，来做污染检测。”
陈岸没应声，只是悄悄将手中的密封罐往身后藏了藏。
“这片海域危险，普通人不能下水。”对方走近几步，“我们是专业人员，数据可以共享。”
陈岸终于开口：“你们所的编号贴在哪？”
那人一怔：“什么编号？”
“环保系统的采样员，左胸口必须佩戴电子识别牌，你没有。”
男人笑了笑：“今天忘了带，下次补上。”
陈岸盯着他三秒，突然上前一步。两人距离骤然拉近，对方下意识后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就在这一瞬，陈岸闻到了一股气味——不是油污，也不是海水腥味，而是皮肉烧焦般的恶臭。他立刻明白：这人已经中毒了，只是强撑着不肯倒下。
而他自己毫无异样。头脑清醒，心跳平稳，就连刚才手臂上的红痕也悄然消退。
“你最好别碰这里的东西。”他说，“你从岸上就开始吸入毒气，现在皮肤已经在溃烂了，对不对？”
男人猛地抬手摸脸，指缝间渗出血丝。他脸色剧变，转身就要跳回快艇。
“等等。”陈岸出声拦住，“你说你是环保所的，那你告诉我，上周三凌晨三点，这片海域的地壳震动频率是多少？”
对方沉默不语，摇晃着爬上船，催促驾驶员迅速离开。
快艇远去后，陈岸才收回目光。他清楚，那人绝非科研人员，而是冲着他来的。样本不能丢，必须尽快送回去分析。
他刚发动引擎，岸边传来一声呼喊：
“陈大哥！”
周小芹提着饭盒从礁石堆跑来，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汗水。她看见陈岸湿透的潜水服和船上的密封罐，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你又下去了？”她的声音发抖，“明知道那水有毒……你还敢下？”
陈岸摘下头套，随手擦了把脸：“我没事儿。”
“没事儿？”她指着地上一摊泛黄的积水，“那是啥？是不是你流出来的？你看看你的手！”
他摊开手掌给她看。皮肤完好如初，不见一丝伤痕。
周小芹愣住了，饭盒紧紧抱在怀里，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她跟了陈岸这么久，每次他出海都偷偷送饭，只盼他能吃口热乎的。可现在她发觉，这个人做的事，早已超出她的理解。
“你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她低声问。
陈岸看了她一眼，语气柔和了些：“还是我。只是现在的海水毒素，伤不到我了。”
说完，他启动小艇。引擎轰鸣响起，船尾溅起一片白浪。周小芹站在岸边，望着他渐行渐远，饭盒始终没有打开。
回到观测站，他先将样本放入冷藏箱，随后脱下潜水服检查。衣内沾着些许绿色黏液，散发着类似发酵豆酱的气味。他刮下一点，置于显微镜下观察。
细胞在活动——并非死亡，而是在分裂。
他打开系统界面，清晨于硫磺泉东侧滩头签到的画面浮现眼前，语音提示随之响起：“今日签到成功，获得‘抗毒菌体质’。”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是真的。那些细菌已融入他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难怪刚才那个假研究员一靠近就出现溃烂——并非他出手，而是体内的菌群自动发动了防御。
他正记录数据，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条金色提示：
【连续签到200天，达成里程碑，解锁“气象预判（风暴级）”】
脑中嗡地一声，仿佛瞬间通晓了万千信息。气压变化、洋流走向、云层运动，一切清晰可辨。他闭上眼，竟能“看见”一千公里外的海面上正形成一个低压系统，风速每小时二十节，七十二小时后将抵达南湾。
“要变天了。”他睁开眼，走向雷达。
屏幕角落，一个微小红点正从东南方向缓缓移来。速度不快，但航线笔直，穿越公海，直指南湾外海。
他放大图像，调出热感应模式。船体轮廓逐渐显现，甲板上排列着数个大型圆筒，表面覆盖特殊涂层。
正是核废料运输船的标准配置。
他立即抓起对讲机：“老周，听得到吗？”
“吵死了！”那边传来敲击声，“我在焊船底！”
“别修了，准备出海。不是打鱼，是拦船。”
“又拦谁？”
“一艘未登记的货轮，运的是不该运的东西。明天中午前，必须把它挡在外海弧形带。”
周大海沉默了几秒：“……行。但这回你得说实话，不然兄弟们不会拼命。”
陈岸盯着屏幕，声音低沉：“因为这船一旦靠岸，整个南湾的海洋生态，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对讲机那头再无多问。
他放下设备，再次望向雷达。红点仍在移动，像一颗缓慢搏动的心脏。
窗外，海面泛起细密波纹。风向由东南转为东北，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坐回椅子，打开录音备份，翻到三个月前的一段通话记录。马明远与赵秀兰的声音清晰可闻：“特殊货物要避开海关，走私人航道入港。”
他将这段标记为重要，准备发送给县海警。
指尖刚触下发送键，眼角余光忽见门口闪过一道影子。
他猛然抬头，门虚掩着，外面空无一人。
但地上有一滴水渍，呈淡黄色，边缘带着白色絮状物。
和刚才那个“研究员”手上流出的一模一样。
陈岸站起身，走到门边，伸手摸了摸门框。指尖沾到一丝湿泥，凑近一嗅，散发出腐烂中夹杂甜腻的怪味。
他知道，他们还会再来。
而且这一次，绝不会只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