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进了手指缝里。
他动了动手,一粒一粒把沙子抠出来。手掌贴着地面,凉凉的,有点粗糙,硌得人清醒。他撑起身子,手肘滑了一下,膝盖跪在碎贝壳上,有点疼,但能忍。
眼睛睁开一条缝。
天亮了,就是普通的早上。海风吹过来,带着咸味,不重,耳朵边痒痒的。远处有海浪,一下一下拍在岸上,声音很稳,不像梦里那样乱。
他坐直了。
脑袋空了一会儿,慢慢想起事来。记得自己按下了启动键,身体变成光,办公室塌了,人都没了。最后看到的是渔村的样子,小孩追螃蟹,摔了也不哭,爬起来接着跑。
可这不是那个地方。
这是哪儿?
他低头看手。五根手指都在,指甲缝里有泥,手背上有几道疤,是以前赶海时被石头划的。往上看看,小臂、胳膊肘、肩膀——都好好的,没少一块。衣服破了一点,工装裤还是那条补丁裤,左腿膝盖那里颜色深一点,应该是海水泡的。
他摸了摸胸口。
平的,没有伤口,也没有金属的东西。心跳正常,呼吸也顺。他张嘴吸了口气,喉咙不疼,肺也不难受。
这不是做梦。
“噼啪!”
左边传来一声响。
像算盘珠子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
十米外的滩涂上,陈小满蹲着,手里拿着算盘,正对着一堆贝壳念数。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扎成两个小辫,脚上是旧胶鞋,一只鞋带断了,用绳子绑着。
“鲍鱼三只,花蛤两斤半,蛏子……哎你别动!”她突然抬头喊,“周大海!你踩到我的记号了!”
那边礁石堆里,一个人站起身,穿褪色的渔工服,独眼朝这边看了一眼,嘴里骂:“哪个混账又堵了排水口!老子刚清完,谁又扔破网?”
是周大海,声音一点没变。
陈岸愣住了。
他转回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的事——时间停了,机械身体,灵魂出窍,潮汐核心爆炸——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死前的幻觉?
可现在,他就坐在这块礁石上,风吹着,妹妹在算账,周大海在骂人,海浪还在拍岸。
太真实了。
他闭上眼,想叫系统出来。
没有界面,没有提示,什么都没有。
但他心里有个念头:今天还没签到。
他撑着站起来,腿有点软,走了两步,踩进浅水里。海水漫过脚面,凉凉的,挺舒服。他弯腰伸手碰了碰水面。
【今日签到成功,获得“时空免疫体质”】
声音直接在脑子里响起,还是那个电子音,简单,干脆。
他没动。
不是不信,是需要时间反应。
签到三年了。从捡鲍鱼开始,到修设备、建网络、打走私船,每次奖励都是真的。这次不一样。
“时空免疫体质”是什么?
他站着不动,试着感觉。身体里好像多了层东西,说不清,像是皮肤下盖了层膜,看不见,但存在。它不做什么,只是守在那里,像一道锁。
他明白了。
以后不会有人把他拉进静止空间,不会有西装机器人冒充老板,也不会有假数据骗他。
他自由了。
不是靠系统保护,是他自己不会再被改写。
他低头看手臂。那些年赶海留下的伤疤,一道一道,有的淡了,有的还明显。现在它们微微发烫,像被太阳晒透了,然后慢慢变浅。
伤疤在消失。
不是皮肉愈合,是记忆被清理。所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都被抹掉了。
他抬头看向村子。
瓦房还是那些瓦房,烟囱冒烟,有户人家晾衣服,竹竿上挂着两条裤子,随风晃。码头边停着几条船,其中一艘他认得,是他家那条铁皮艇,船头掉漆的地方,他补过一圈红漆。
一切都和他走之前一样。
可他知道,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被人控制的上班族,也不是非完成任务才能活的实验体。
他是陈岸。
这片海的人。
他转身往滩涂走。
陈小满还在数贝壳,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他一眼,皱眉:“哥,你脸上全是沙子。”
他抬手擦了把脸。
“你坐地上干啥?睡迷糊了?”她站起来,把算盘往腰上一别,动作利索,“再不去收购站,洪叔要关门了。”
“嗯。”他说,“这就去。”
周大海从礁石后走出来,手里拎着半截烂渔网,吐了口痰:“大清早躺那儿,当自己是晒干的海带?”
“刚醒。”陈岸说。
“醒得真是时候。”周大海翻个白眼,“赵有德家昨天半夜往排水沟倒油渣,今早涨潮全回来了。臭得很,连鱼都不吃饵。”
陈岸停下。
赵有德?
他还活着?
“他女儿赵秀兰拿枪指着人,不让清。”陈小满插嘴,“我拿防滑靴砸她手,她跑了。”
“……然后呢?”陈岸问。
“还能怎样?”周大海瞪眼,“村里开会呗。老赵说是集体处理废料,没人信,也没证据。洪叔说等县里派人查。”
陈岸听着,没说话。
如果是在原来的时间线,赵有德早就死了。庆功宴上服毒,留下诬陷他的遗书。钱万三的账本曝光,马明远被抓,陈天豪失踪……
可现在,一切重新开始了。
或者,从来就没变过。
他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战斗,还是系统的试炼?
他不知道。
也不重要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的。没有芯片,没有账本,没有启动键。但他知道那些事是真的。他毁了连接点,切断监控,把最后一段数据塞进核心。
他救下了什么?
也许不是一个世界。
也许是无数可能中的一个。
只要这里还在,只要妹妹还能拿着算盘骂人,只要周大海还能为排水口发火——就够了。
“走不走?”陈小满踢他一脚,“再站这儿,我就当你傻了。”
“走。”他说。
三人一起往码头走。陈小满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拨算盘,嘴里念价格。周大海落后几步,抽烟,烟味混着海腥气。陈岸走在中间,脚步越来越稳。
他回头看了一眼海。
风平浪静。
没有光浪,没有裂开的空间,没有飞在空中的虎鲸。只有一群海鸟掠过水面,叼走一条小鱼。
他收回目光。
脚下的路是湿的,印着三个人的脚印。他的鞋底沾了泥,走一步,留下一个清楚的痕迹。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收购站卖货,回家做饭,教弟弟写字,修船,准备下次出海。
日子会照常过。
而他不会再被任何人操控。
他抬起手,看了看掌心。
纹路清楚,皮肤粗糙,是干活的手。
这才是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