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死后的第一个夏天,黑井下了场场特大雷雨。雷声滚滚,闪电也是一道接着一道,把夜空照得惨白,瞬间就能看清古镇的每一个角落。暴雨倾盆而下,砸在屋顶上、石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龙川江的水位暴涨,浑浊的江水咆哮着向下游冲去。
这么大的雨,第二天一早,雨就停了,天空放晴。有人在镇口发现了异常。“节孝总坊” 的基座上,竟然渗出了暗红的水痕,像血一样,顺着石缝缓缓流淌,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消息传开,全镇的人都跑去看。基座周围围满了人,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这红色水痕像血,肯定是秀娘的怨气没散。有人说石料被雨水泡坏了。
县令听说了这事,立刻派人前来查验。差役们围着牌坊转了半天,敲敲打打,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太阳渐渐升高,阳光照在牌坊上,那些暗红的水痕慢慢变浅、消失,只在石缝里留下淡淡的印记,像是从未出现过。
可从那以后,每当遇到雷雨夜,“节孝总坊” 的基座就会渗出暗红水痕。雨水越大,水痕越明显,顺着石缝流淌,触目惊心。雨一停,太阳出来,水痕就会消失,只留下淡淡的印记。久而久之,这成了黑井古镇一个诡异的传说。
春芽曾经在一个雷雨夜偷偷去牌坊下,她摸了摸基座,暗红水痕沾在手上,黏黏的,跟娘当年吐的血一样。她蹲在牌坊下哭:“娘,你是不是还疼?”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春芽回头,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过巷口,呜呜的像女人哭。
和秀娘同刻在牌坊上的肖氏,是盐商杨家的媳妇,嫁过来不到两年丈夫病死,当时她刚怀上不久。杨家公婆让她守节,还跟她许诺,“若生的是儿子,杨家家产以后都是他的。”肖氏留在杨家,生了儿子杨壬林。
杨壬林后来还中进士,还是位清官。而肖氏活到七十岁,亲眼看到牌坊落成,也亲眼看到雷雨夜牌坊渗血痕。据说,她曾经在一场大雨后的第二天一早,没让人跟着,自己拄着拐杖去了牌坊下。亲眼见到牌坊流出的红色水痕。
那水痕从牌坊下蜿蜒流出,肖氏就站在那里看着,没有去碰那红色,只是长久地站着。后来肖家的下人说,肖氏那天回来后,再没提过牌坊一个字。
地上的牌坊困住了活人,而地下的盐井,则困住了死人的魂灵。自那以后,黑井镇关于“贞节”的传说在继续,另一个更直接、更粗粝的恐惧,就开始从镇子北边的黑牛盐井深处,一点点冒了出来。
秀娘死后不久,黑牛盐井出了怪事。那天轮到灶丁刘老三轮值夜班。按规矩,他得每半个时辰往井里扔块石头,听回声判断井壁是否稳固。
三更天的梆子刚响,刘老三正弯腰捡石头,井底突然传来 “咚、咚” 的凿击声,节奏均匀,跟灶丁凿盐的动静一模一样。刘老三猛地僵住,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短褂。
“谁?底下有人?” 刘老三对着井口大喊。回应他的,是更密集的 “咚咚” 声,混着盐筐在地上拖动的 “沙沙” 声,还有一声声模糊的喘息声。就像这些矿工咳完后的喘息声。
刘老三魂都吓飞了,连滚带爬地冲回工棚,踹开木门就喊:“井里!井里有动静!是老栓他们!”
工头带着七八个灶丁举着火把赶来时,井口四周静得能听见火把燃烧的 “噼啪” 声。火光中,工头往井下探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你小子是夜里冻糊涂了!” 工头当场照刘老三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老栓早埋在盐石底下了,还能爬出来凿盐?” 不但骂刘老三是 “造谣搅乱人心”,还扣了他一天的工钱。
可没过三天,夜班的灶丁都开始说闲话。有人说后半夜听见井里 “沙沙” 响,像盐粒从筐里漏出来。有人说听见四个人的脚步声,正好是井塌时埋在底下的老栓和三个兄弟。最邪乎的是个新来的小伙子,说他看见井口飘着件粗布褂子,衣角沾着的盐霜在月光下泛白。听了他对那件褂子的形容,老工人们脸色都变了,他形容的就是老栓常穿的那件,左襟还缝着块补丁的褂子。
灶丁们彻底怕了,不管工头怎么威逼利诱,都没人肯再值夜班。黑牛盐井可是盐商的命根子,停一天工就少收一担盐,盐商急得跳脚,连夜从大理请了个道士来。
道士穿着道袍在井口画符,桃木剑劈得风声作响,嘴里念念有词,最后烧了一沓纸钱说:“是灶丁怨气重,舍不得没干完的活,烧点钱让他们安心走。” 盐商照做了,买了几大捆纸钱在井口焚烧,浓烟飘了大半天,可当晚,井底的凿击声依旧没停。
有个干了四十年的老灶丁,蹲在井口抽了一袋烟,慢悠悠地说:“别瞎折腾了,是李老栓他们四个,还在凿盐呢。” 众人围过来追问,老灶丁叹着气说:“老栓手艺是咱们灶房里最好的,那天井塌前,他们刚凿开一块上等盐矿,足有半间屋大,还没来得及运上来就埋了。他总说,多凿点盐,孩子们就能多吃口饭,怕是到了底下,也记着这事呢。”
这话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春芽耳朵里了。她在一个深夜,自己偷偷跑到盐井边对着井口喊:“爹,别凿了,你歇歇吧。”
喊完,春芽屏住呼吸,盯着井口。井底的凿击声突然停了,静了好一会,可没过多久,“咚、咚、咚” 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沉重,更缓慢。春芽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
喊完,井底的凿击声停了片刻,接着又响起来,像是在回应她。
盐井的怪事越传越广,越传越邪乎。有人半夜路过盐井,看见井口飘着四团黑影,弯腰凿盐的姿势和老栓他们一模一样。还有人半夜在家都听见了井里传来的凿击声,有办法的都渐渐搬离了黑井镇。
后来,黑井镇上出了桩更吓人的事,从此让 “盐井亡魂” 的说法彻底钉在了所有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