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烈的目光从激动得发抖的鳞浪脸上移开,缓缓转向跪在地上的敖峯与敖枼,又看了一眼面色恢复平静的鳞浪,最后重新落在脚下两个痛哭流涕的老龙王身上。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
“峰兄!枼兄!两位贤弟!你们的话……寡人听到了!你们的委屈……寡人理解!”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整理措辞,随即一字一句,如同金铁凿入石壁:
“但!今日之事,绝非仅仅关乎你我得失!渭水玄渊道长!有句话……让寡人代他,转达给你们三家!”
听到“渭水玄渊道长”的名号!如同平地惊雷!
敖峯、敖枼的哭声瞬间噎在了喉咙里!两人身体猛地一僵!连带着原本一脸激动的鳞浪也瞬间竖起了耳朵!所有妖仙的心脏都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攥紧!
敖烈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肃穆与不容置疑的分量:
“道长言道:‘此番渭水受袭,沣水、涝水、浐水三家,皆难辞其咎,自有其罪!’”
轰——!
如同冰水迎头浇下!敖峯、敖枼、鳞浪三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尤其是敖峯、敖枼,那股哭天抢地的悲伤瞬间被无尽的恐惧取代!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鳞浪更是刚刚涌起的狂喜瞬间凝固,心头一片冰凉!是啊!袭击渭水的事情……他们三家……真的都干净吗?渭水……会忘记吗?!
整个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冰冷得如同极北的寒流!
敖烈看着他们惊恐万状的表情,微微停顿,话锋骤然一转,声音带着如春风拂面般的缓和:
“但!”
这个‘但’字,如同地狱大门前的一道缝隙透下的天光,瞬间吸引了所有濒死般的目光!
“道长说:‘念及尔等最终迷途知返,今日亦协力剪除祸首!前尘旧事,就此作罢!渭水……不再追究!’”
“嗡——!”
敖峯、敖枼、鳞浪三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猛然冲上头顶!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不再追究!!!
这四字如同九天仙乐响彻脑海!
敖峯猛地抬头,那张满是涕泪泥污的老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狂喜!他哆嗦着嘴唇:“道……道长……此言……当真?” 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子。
敖枼更是“噗通”一声,整个人从跪姿软倒,匍匐在云气上,语无伦次:“苍天……有眼!!!谢道长大恩!谢帝君开释!!!” 巨大的心理落差几乎让他崩溃。
鳞浪虽然强自镇定,但胸口剧烈起伏,眼角湿润一片,死死攥紧了拳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翻篇儿了!彻底翻篇儿了!连渭水那边最大的心病都解除了!他看向敖烈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激与敬畏!
敖烈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道长言出法随!一言九鼎!自此之后,你我三家,包括泾水,皆在道长座下,共同进退!勿须再有疑虑!”
一场无形的风暴消弭于无形。敖峯、敖枼连滚带爬地起身,千恩万谢。鳞浪也是深深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夜。
泾水浩荡大军如退潮的怒涛,携着战阵特有的森然煞气、伤兵的喘息以及弥漫的血腥味,有序地撤回泾水河口,重新没入深邃水府深处。敖峯、敖枼带着各自剩余的心腹和残兵,狼狈但庆幸异常地沿着来路,悄然隐入沣涝水系的支流暗渠,如同受惊归穴的老鼠。浐水鳞浪,则在几位心腹长老的簇拥下,如同失魂落魄般遁回了已是一片狼藉、核心水府损毁过半的浐水主脉。
夜色如墨,深沉得化不开。
当沣水龙王敖峯回归主府水宫时,那股一直压抑着、被劫后余生的狂喜所覆盖的冰冷后怕才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损失……太大了……太大了……”敖峯低语着,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楚。为了响应泾水的征召,他几乎掏空了沣水大半家底!那些妖仙级的镇族长老、辛苦培养的大乘期精锐苗子……都填进了洒金湖那片血肉磨盘!如今族内空虚,高端战力锐减!若非渭水那句“不再追究”,若非敖烈最后的庇护承诺……他沣水敖氏,在关中水族中的处境将岌岌可危!随时会被其他窥伺的势力吞得渣都不剩!
他缓缓走到水府深处一座供奉着列祖列宗牌位的静室,点亮了一柱惨白的鲛脂魂香。青烟袅袅中,他望着那些在幽光下若隐若现的牌位,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后怕:“幸亏……幸亏渭水放话了……不然……灭族之祸……就在眼前啊……”
另一处,涝水龙宫深处。
肥胖的龙王敖枼一头扑在自己那张巨大的、由整块温玉雕成的龙床上,浑身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他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
“太……太可怕了……渭水的实力……简直……”他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平复如同擂鼓般的心跳,“灞水……一夜灰灰!十二名妖仙……瞬间秒杀!连渣子都不剩……乌鳢被做成火锅……浐水被强令投降……”
他回想起洒金湖上空的景象,想起沙塘鳢那轻描淡写的一句“作掉吧”,想起与那追魂索命的弩箭……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攫紧了他的心脏!
“不能惹!绝对不能惹渭水!绝对不要去招惹那个煞星!”他猛地坐起身,对着殿外嘶声吼道,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啼鸣:“给本王传令!!全族上下!从即日起!凡我涝水水族!不得进入渭水!违令者!抽筋扒皮!诛九族!!!!”
吼声在空荡、略显破败的水府大殿内回荡,显得无比凄厉,也道尽了他心底最深层的恐惧与庆幸——损失惨重,但至少躲过了被灭族!被做成一道菜!
而在更为幽暗的浐水深处。
鳞浪跌跌撞撞闯入他那布置得奢华无比、如今却因法力震荡而多处破损的主君寝殿。他一把扯掉身上那象征着王权的华贵锦袍,狠狠甩在地上!那锦袍上沾满的泥污血水,此刻在他眼中如同耻辱的烙印!
“来人!来人啊!!”他发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撞击回荡。
几名留守的心腹长老慌忙奔入,惶恐不安地跪伏在地:“主上!”
鳞浪双目赤红,布满血丝,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指向他们:“把!渭水玄渊!沙塘鳢!还有那背枪的少年!还有泾水敖烈!他们所有相关的情报!统统!立刻!马上!给本王弄来!一个字不漏!一件小事都不许放过!!!”他几乎是吼破了嗓子,“本王要知道!渭水怎么能这么强!敖烈到底是他么怎抱上的大腿!快!!!!”
恐惧!劫后余生的恐惧如同最毒的虫子啃噬着他的心脏!昨夜他差一点就和乌鳢一样,成为一道菜谱上的名字!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凉,却也带来一种近乎疯狂的好奇!
他必须知道!必须弄清楚!渭水到底有多可怕!那个玄渊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让自己跪降的靠山,究竟是一座高山还是一个深渊?!只有彻底弄明白,才能确保自己这最后一点龙种血脉,不会糊里糊涂地……被当成下一道主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