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无明”这三个字一出口,魔宫殿外呼啸的阴风都似停顿了一瞬。
我脑海里瞬间闪过镜无明的模样,那个总穿着藏青色道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无论何时都端着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
“他可是完完全全的哥舒派臣子。”
我心里暗道,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当年哥舒夜伯父在位时,他便对哥舒氏忠心耿耿,眼中只认魔君,连我这个阴月圣女都未曾入他眼。可我在位时,待他从不薄!他修炼幽冥诀走火入魔,是我命人寻来万年宝药为他续命;他独子战死沙场,是我以魔神秘法将其残魂封入玉佩,让他得以常伴左右。”
想到那些过往,再对比此刻的真相,我胸口的怒火与心寒交织翻涌,指尖因用力而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
“我待他恩重如山,他却在我魂飞魄散的关头,下此狠手断我生路!”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翻涌着滔天杀意:“他不仅想让我永世做只任人宰割的猫妖,更是想断了魔域的正统传承,其心可诛!”
哥舒危楼见我情绪激动,连忙上前一步,却不敢靠得太近,只是沉声道:“我知道帝师忌惮你的实力,更怕你回归后碍了我的独裁之路,才会如此不择手段。”
我冷笑一声,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他怕是打错了算盘。”
我抬手抹去掌心的血迹,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此人狼子野心,留着必是大患。他,留不得!”
阴月宫的盘龙烛燃得正旺,灯花噼啪爆开,将哥舒危楼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像极了他此刻纠结的心境。
他垂着眸,鎏金束发冠下的额角绷出一道浅纹,声音比殿外的寒夜还要涩几分:“自父皇殒身后,我便是由帝师一手辅佐。那年我被政敌下毒,是他抱着我在寒潭边守了三日三夜,以自身修为为引逼出毒素。魔族法典晦涩难懂,是他逐字逐句为我批注,指尖总沾着洗不净的墨痕。帝师待我如师如父,我……下不了手。”
我指尖摩挲着哥舒危楼的一双手,他右手大拇指上那枚纯墨色扳指倒映着烛光,映出我眼底毫无波澜的光。
殿内熏香袅袅,却暖不透我骨子里的寒凉,我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清得像碎冰相撞:“不需你动手。”
哥舒危楼猛地抬眼,鎏金瞳孔里满是错愕。
“一个人,不管他能力多强,贡献有多大,只要生出二心,就必须得铲除掉。”
我抬手摸着那枚墨色扳指,这枚扳指名字叫“黑曜”,是一百年前哥舒危楼刚登储君之位时我送他的:“这是我九幽在尸山血海里挣出的规矩,也是护着你坐稳这位置的宗旨。镜无明一介文臣,却手握修罗场的暗线,如今就连朝政都想染指,他今日能劝你制衡九幽’,明日就能逼你清君侧,你以为他对你的‘师恩’,不是步步为营的投资?”
“你只别插手就好。圣君作为他的亲传弟子,确实不好背负欺师灭祖的名声。大不了,他的命,我替你背了。”
我倾身向前,目光直直撞进他眼底,那里面还残存着少年时对帝师的孺慕,可更多的是储君该有的清明,“他若念着旧情,自会束手就擒;若敢顽抗,修罗场的刀,从不会认什么帝师。”
哥舒危楼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的惋惜与不舍像流星般一闪而过,随即被决绝取代。他猛地起身,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而后郑重地屈膝颔首,额角几乎碰到冰凉的桌面:“留他至今,并非念及旧情,而是知晓九幽你最恨背主之人,该由你亲手了断这桩恩怨。修罗场那边,我已命玉面修罗暗中接手,镜无明安插的人手,要么收编,要么伏诛,连他密室的暗格钥匙,都已在我手中。镜无明的生死荣辱,但凭九幽做主。”
我心里终是掠过一丝暖意。这才是我选中的魔君接班人,有念旧的柔肠,更有断腕的魄力,不会被所谓的恩情绊住脚步。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这双手不久后将执掌整个魔族的命运,此刻还带着些许书卷气的薄茧。我举着他的手贴在我脸蛋上,那里还留着昨日练箭时蹭到的薄痂,温热的触感透过肌肤传过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阿初,你要知道我是为你好。”
我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戳中要害:“当年我从尸山血海里把你捞出来,极力支持你为储君,不是要做你的绊脚石,是要做你最锋利的刀。若身侧有一个位高权重却有异心之人,就得及早剪除,以防他坐大到连你我都无法撼动。我与你是一体的,你的江山,就是我的疆土,你的仇敌,就是我的死敌,可镜无明偏要在我们之间楔钉子,逼我二人一分高下,生出嫌隙。”
我抬手抚过他紧蹙的眉峰,将那点褶皱轻轻抚平:“昔日朝会,他当众奏请设左右相分权,明着是为你分忧,暗着是要把我从你身边挤走。他算准了你念及师恩不会动他,算准了我若动手就会落下善妒弄权的名声,好坐收渔翁之利。有他在,我与你的联盟迟早会瓦解,你愿意看到那一天吗?愿意你被他架空,我被他诬陷,我们都死在他精心编织的罗网里吗?”
哥舒危楼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那温度像一道光,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他反手紧紧扣住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语气斩钉截铁:“九幽,我发誓,绝不会有那一天!若我今日因私废公,他日不仅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父皇的托付、魔族的百姓。镜无明……他早不是当年那个教我读书的帝师了。”
我满意地笑了,指尖划过他的掌心。
“我信你。”
哥舒危楼看着我的脸,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我下床,光着脚走到窗边:“今夜三更,镜无明会去寒潭旧址祭拜故友,那是他与人族将领约定传递密信的地方。我会命玉面修罗在那里候着,而你--”
哥舒危楼跟在我身后,将一件外衣披到我身上。
我紧了紧衣服,抬手将掌中一枚玄铁令牌塞进他手中,令牌上刻着狰狞的修罗纹,是修罗场的最高信物:“你要做的,是在百尺楼等消息。明日早朝,你要亲自宣布镜无明通敌叛国的罪状,以儆效尤。这杯羹,该你亲手端起来了。”
哥舒危楼握紧令牌,玄铁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凉透他的四肢百骸。他望着我,眼中不再有半分犹豫,只有并肩作战的坚定:“好。九幽,今夜之后,魔族再无敢觊觎权柄的乱臣贼子。”
我望着他:“你不好奇我是哪里得到镜无明的行踪,又是怎样安排好这一切吗?”
“不好奇。九幽做什么,都是对的。”
哥舒危楼轻声道。
我唇边带笑。
我转身望向窗外,寒月如钩,正适合斩除奸佞。
殿外的风卷着砂砾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猎物临死前的哀鸣。
镜无明,你算计了半生,终究还是输在了我与阿初的信任上。这魔族的江山,从来都不是你能染指的。
既然已恢复了记忆,那么身为阴月圣女该承担的责任就不能省。
“阿初,取圣女令牌来。”
我回身时,眼底已多了几分属于圣女的威严,哥舒危楼虽不知我记忆复苏的细节,却从我的语气中察觉出不同,当即转身走向殿内暗格,捧出那枚嵌着月光石的鎏金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其上雕刻的月轮纹路在烛火下流转着幽光,这是魔域唯一能与魔君诏令抗衡的信物,见令牌如见圣女本人。
我接过令牌,指尖在光滑的令牌面上划过,沉声道:“镜无明根基太深,仅靠修罗场的埋伏不够,须得三令齐发,方能将他连根拔起。”
哥舒危楼搬来案几,铺开染着墨香的宣纸,亲自为我研墨,玄色的袖口扫过砚台,动作间满是支持。
第一道令我写得极快,笔尖落纸如流星:“传阴月圣女令于玉面修罗--即刻潜伏修罗场核心暗阁,贴身跟踪镜无明行踪,重点盯防其与外族接触,务必取得他通敌人族的铁证,事成之前,不得暴露身份。”
我将令牌在朱砂印泥上一按,鲜红的月轮印记盖在令文末端:“玉面修罗是你早年安插的钉子,如今该让他收网了。”
哥舒危楼点头时,指节叩了叩案几:“修罗场是镜无明一手建起来的,里面暗部交织、机关遍布,连魔宫侍卫都不敢轻易涉足。但我登基之初就察觉他野心,以培养暗线人才为名,先后安插了七人进去,玉面能坐到修罗场副统领的位置,全靠她自己的手段。”
我心中了然,将第一道令交给等候在外的圣女侍女,又挥笔写下第二道令:“传圣女令于关山令、关山稳--速率魔君亲卫三千,乔装成修罗场杂役分批入内,接管场中所有暗部机关与卷宗,行动务求隐秘,不得惊动外廷臣工,若有抵抗者,以叛逆论处。”
哥舒危楼看着令文,眼中闪过赞许,“修罗场掌管魔域所有密报,一旦动荡必然人心惶惶,让亲卫乔装接管,既能稳住场面,又能堵住镜无明的退路。”
我将第二道令递出,指尖在砚台上沾了沾墨,写下第三道令时,笔尖力道重了几分:“传圣女令于魔宫卫戍司--即刻封锁宫门,凡近三月与镜无明有私下往来者,不论官职高低,一律暂押天牢,清点其府中书信财物,不得遗漏半分。”
这道令文最是狠辣,哥舒危楼却没有半分异议,反而添了一句:“我派去的钉子曾传回名单,朝中多位高官都与他过从甚密。这些人平日里藏得极深,正好借圣女令一网打尽。”
他看着三封盖好印记的令文被侍女依次领走,殿外很快响起夜行衣破空的轻响。
“镜无明总以为修罗场是他的铁桶江山,却不知他亲手提拔的副统领是我的人,他信任的臣子早被我记在名册上,这场戏,该收网了。”
我走到殿中,望着那枚悬在梁上的盘龙烛,灯花再次爆开,溅起的火星落在地面,像极了即将燎原的火种。
“三令同时行动,玉面追证、关山控场、卫戍司拿人,环环相扣,他就算有通天本事,也逃不出这张网。”
我抬手抚过圣女令牌,月光石在烛火下映出淡淡的光晕:“当年我就是被人族奸细所害,今日我既承归圣女之位,便绝不会让镜无明的通敌之举毁了魔域。”
哥舒危楼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有圣女与我并肩,何愁魔域不宁。等抓住镜无明,我便昭告全族,恢复您的圣女身份。”
狂风呼啸着撞在窗上,发出更急的声响,远处魔宫卫戍司的方向已亮起暗号灯笼,我知道,一场无声的风暴,已在魔域的夜色中悄然掀起。
一百年前,九幽圣女就已经与哥舒危楼并肩作战了。世人只知九幽圣女与魔君哥舒夜,二圣并尊,却不知其实真正与九幽圣女结盟的,是魔宫储君哥舒危楼。
九幽圣女年长哥舒危楼二十个春秋,一百多年前魔域还不太平,各洞主、部落相互倾轧,哥舒夜需长时间带兵出战,平定四方。留守魔宫的九幽圣女就担起了照顾哥舒危楼之责。
就连“明初”这个化名,都是九幽圣女给哥舒危楼取的。
随着二人长时间的接触与共处,哥舒危楼对九幽的信任感与日俱增,九幽的一些理念也传承给了哥舒危楼,二人有着共同的期许:希望魔域实现一统,魔、神、人、妖界和平共存。
谁胆敢破坏这个目标,谁就是路上的绊脚石,不除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