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业余赛车体验活动结束后,秦野的手臂拆了线,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傅莹每天早晚给他涂祛疤膏,指尖在那道疤上打圈时,总忍不住低头亲一下。
“痒...”秦野笑着躲,却把她搂得更紧。
“活该。”傅莹嘴上凶,动作却更轻了,“谁让你逞能。”
两人正腻歪着,修车行前厅传来王强女儿的声音:“师父,师娘!有人找!”
来找秦野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手里提着个旧帆布包。他站在修车行门口,有些局促地搓着手。
“秦师傅?”男人试探着问。
秦野迎出去:“我是。您是...”
“我姓周,周建国。”男人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盒子,“这个...是我师父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
铁盒子锈迹斑斑,用胶带缠了好几层。秦野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一沓泛黄的设计图纸,最上面那张标题写着:双转子发动机改良方案。
秦野瞳孔一缩——这是汽车发动机领域的难题,业内研究了十几年都没突破的设计。
“您师父是...”他声音发紧。
“郑工,郑怀山。”周建国说,“他走之前念叨了好几天,说这图纸不能埋没了,得找个懂行的人。我打听了很久,听说秦师傅你...靠谱。”
郑怀山。秦野知道这个名字,汽车工程界的传奇人物,十年前因病去世,留下的几个专利至今还在用。
傅莹端来热茶,周建国接过,手还有点抖。她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是旧伤。
“郑工是我师父,也是我岳父。”周建国抿了口茶,话匣子打开了,“这图纸他琢磨了半辈子,临了都没能做出实物。他说...这是他的心病。”
秦野小心地翻看图纸。线条精细,标注密密麻麻,很多思路都是开创性的。他能想象当年郑怀山伏案绘制这些图纸时的专注。
“为什么找我?”他抬头问。
周建国苦笑:“实不相瞒,我找过几个人,大厂的研究所,高校的实验室...他们要么说做不出来,要么想买断图纸。但我岳父交代了,这图纸不能卖,得找个真心想做出来的人。”
他看向秦野,眼神诚恳:“我看了你在训练场办的活动,看了你教那些孩子...我觉得,你就是那个人。”
秦野没立刻答应。他一张张翻看图纸,越看越心惊——这里面很多设计理念,和他自己琢磨的不谋而合。就像隔空对话,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在同一个问题上想到了相似的解法。
“我需要时间研究。”他最终说。
“图纸你留着。”周建国站起来,“我就在城南机械厂上班,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我...我想看着我岳父的心血变成真的。”
送走周建国,秦野抱着铁盒子进了工作间。傅莹跟进去,看见他把图纸一张张铺在工作台上,眼睛亮得惊人。
“你要做?”她问。
“嗯。”秦野手指抚过图纸上的签名——郑怀山三个字写得遒劲有力,“这样的东西,不该被埋没。”
傅莹靠在门框上看他。秦野研究图纸时的表情她太熟悉了,那种专注,那种投入,就像当年他第一次拆开她的保时捷发动机时的样子。
她没打扰他,悄悄退出去,给他煮了壶咖啡。
接下来几天,秦野几乎住在了工作间。吃饭要人喊,睡觉要人催,眼睛里全是血丝。傅莹又气又心疼,但知道他拦不住——这个男人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第四天晚上,傅莹端着夜宵进去时,看见秦野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尺子。她轻轻抽出尺子,给他盖上毯子。正要走,秦野突然抓住她的手。
“莹莹...”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声音迷迷糊糊的,“我好像...知道问题在哪了。”
傅莹蹲下来,摸他的脸:“明天再想,先睡觉。”
秦野摇头,挣扎着坐起来,指着图纸上一个部位:“这里,润滑系统。郑工设计的这个回路理论上可行,但实际运行中会产生气阻...”
他说着说着又陷入思考。傅莹无奈,把夜宵推到他面前:“边吃边想。”
秦野机械地往嘴里塞食物,眼睛没离开图纸。傅莹陪着他,看他眉头紧锁,看他突然眼睛一亮,看他抓起笔在草稿纸上疯狂计算。
凌晨三点,秦野终于从图纸里抬起头,长长舒了口气:“解决了。”
傅莹已经趴在旁边睡着了。秦野轻轻抱起她,送回卧室。给她盖好被子时,傅莹迷迷糊糊睁开眼:“做出来了?”
“理论通了。”秦野吻她额头,“睡吧。”
“你也睡...”
“嗯。”
秦野躺下,傅莹自动滚进他怀里,脑袋枕在他没受伤的那边胳膊上。两人相拥而眠,像两只依偎取暖的小兽。
第二天秦野联系了周建国。两人在修车行碰头,秦野把自己的修改方案讲了一遍。周建国听得眼睛发亮,不住点头。
“对,对!就是这个!”他激动得手都在抖,“我岳父当年也说过这里有问题,但没来得及改...”
“我们需要做样机。”秦野说,“但有些零件需要定制,得找厂子加工。”
周建国拍胸脯:“我来联系!机械厂我有熟人。”
样机制作比想象中艰难。秦野画的设计图,很多零件市面上根本没有,得从头开模。周建国跑遍了本市的加工厂,终于找到一家愿意接单的小厂子。
厂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于,短发干练,手指上有常年摸机油留下的洗不掉的痕迹。
“这活儿不好干。”于老板翻看图纸,“精度要求太高,废品率肯定高。价钱...”
“价钱好说。”周建国说,“只要能做出来。”
于老板抬眼看他:“周师傅,你图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项目。”
周建国沉默片刻:“这是我岳父的遗愿。”
于老板愣了愣,再开口时语气软了些:“行吧,我试试。但工期不敢保证。”
第一版样机做了半个月,组装起来一试,运行不到十分钟就过热停机。秦野拆开检查,发现是散热系统设计有缺陷。
“得改。”他对着冒烟的零件皱眉。
周建国有点泄气。秦野拍拍他的肩:“正常。郑工当年做了十七版才接近成功,我们这才第一版。”
第二版,第三版...每次失败都有新问题。修车行的工作间堆满了废零件,秦野的眼底血丝就没退过。傅莹看着心疼,但也知道劝不动,只能变着法给他补身体。
第四版样机试车那天,来了不少人。傅怀瑾和燕婉带着孩子们,王强女儿和几个学员,还有于老板和她厂里的几个师傅。
秦野深吸一口气,按下启动键。
机器嗡鸣着运转起来。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温度正常,噪音正常,转速稳定。
“成了?”周建国声音发颤。
秦野盯着仪表盘上的数据,突然笑了:“成了。”
工作间里爆发出欢呼。周建国蹲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于老板也红了眼眶,轻轻拍他的背。
傅莹走到秦野身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但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当晚,秦野在修车行摆了庆功宴。周建国喝多了,拉着秦野说个不停。
“我岳父走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他舌头打结,“他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见它转起来...”
秦野安静听着。等周建国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周师傅,郑工有没有说过,这发动机想用在什么车上?”
周建国愣了一下,摇摇头:“他就说...想让它转起来。”
“那咱们给它找个归宿。”秦野说,“我认识几个做新能源汽车的团队,他们需要高性能的增程器。这个设计,正好合适。”
周建国眼睛亮了:“真的?”
“嗯。”秦野点头,“明天我就联系。”
第二天,秦野联系了大学时的师兄,现在在某新能源车企做技术总监。对方听了介绍很感兴趣,约好下周来看样机。
等待的一周里,秦野没闲着。他把样机又优化了一遍,做了更详细的测试报告。傅莹帮他整理资料,两人常常工作到深夜。
有天半夜,傅莹趴在桌上睡着了。秦野做完最后一项测试,转头看见她安静的睡颜,心里软成一片。
他轻轻抱起她,送回卧室。脱外套时,一张照片从她口袋里掉出来——是当年她三岁时画的那幅汽车涂鸦,被他复原后装裱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秦野捡起照片,看着上面稚嫩的笔触,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对郑工的图纸这么执着。
有些热爱,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郑工用半辈子画一张图,就像他愿意为了一辆车熬无数个夜,就像傅莹三岁时就知道自己会嫁给一个机械师。
他把照片放回傅莹口袋,在她身边躺下。傅莹迷迷糊糊地靠过来,嘴里嘟囔:“做完了?”
“嗯。”秦野搂紧她,“睡吧。”
“秦野...”
“嗯?”
“我爱你。”
秦野心头一烫,低头吻她发顶:“我也爱你。”
傅莹在他怀里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师兄如约而至。看过样机和测试报告后,他当场拍板:“这个项目我们投了。秦野,周师傅,你们愿意加入团队吗?”
周建国激动得说不出话。秦野却很冷静:“我可以做技术顾问,但修车行和训练场这边走不开。”
师兄理解地点头:“顾问也行。那周师傅呢?”
周建国看看秦野,又看看师兄,突然做了个决定:“我想...去我岳父墓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于老板开车送他去。郑怀山的墓在城郊公墓,很朴素的一块碑,上面刻着“工程师郑怀山之墓”。
周建国蹲在墓前,把测试报告复印件烧了。火光中,他轻声说:“师父,您的心血...没白费。”
于老板站在他身后,突然说:“其实...郑工救过我。”
周建国回头。
“二十年前,我在机械厂当学徒,操作失误差点被卷进机器。”于老板看着墓碑,“是郑工冲过来拉了我一把,他自己胳膊被划了道大口子。缝了二十多针,留下了疤。”
她挽起袖子,小臂上确实有道浅白色的旧疤。
“后来我开了自己的加工厂,总想着...得做点对得起他救命之恩的事。”于老板笑了笑,“这次,总算有机会了。”
周建国看着她,眼神复杂。于老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别过脸:“走了,回去了。”
回程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但周建国注意到,于老板开车的动作格外温柔,就像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样机被师兄的团队带走做进一步开发。秦野和周建国签了技术合作协议,专利共享,收益分成。
签完字那天,周建国突然说:“秦师傅,我想...把属于我的那份收益,捐出去。”
秦野挑眉:“捐哪儿?”
“成立个助学基金,资助想学机械但家境困难的孩子。”周建国说,“我岳父当年就是穷学生,靠着奖学金才读完的书。他总说...手艺得传下去。”
傅莹在旁边听了,眼睛一亮:“这个好!我们修车行可以配合,给孩子们提供实践机会。”
事情就这么定了。基金名字叫“怀山”,取郑怀山的名字,也有“心怀山海”的意思。
第一个受助的孩子是个农村来的高中生,对汽车构造有着惊人的理解力,但家里供不起他上大学。秦野面试他时,问了个刁钻的问题:“如果你设计的车和客户想要的不一样,怎么办?”
少年想了想,认真回答:“我会先解释为什么我的设计更好。如果客户坚持...那就按客户的要求做,但会私下保留自己的版本。因为对错需要时间证明。”
秦野当场拍板:“就他了。”
基金的事上了本地新闻,引来更多关注。有企业想捐款,有学校想合作,还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咨询。
秦野和周建国忙得脚不沾地。于老板常来帮忙,她办事利索,账目清楚,很快成了基金的实际负责人。
傅莹发现,周建国看于老板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有次于老板低头对账,一缕头发滑下来,周建国很自然地伸手帮她别到耳后。
做完这个动作,两个人都愣住了。于老板耳朵红透了,周建国手僵在半空。
傅莹憋着笑,悄悄退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晚上回家,她跟秦野八卦:“你说周师傅和于老板是不是...”
秦野正给她按摩小腿——今天站太久了,傅莹腿酸得厉害。闻言抬头:“挺配的。”
“那你帮帮他们?”傅莹眨眨眼。
秦野失笑:“我怎么帮?”
“创造机会啊。”傅莹坐起来,“比如...请他们来家里吃饭,然后你突然有事要出去...”
秦野捏她鼻子:“就你鬼点子多。”
但说归说,周末秦野真把两人请来了。饭吃到一半,他接了个“紧急电话”,说要赶去训练场处理事情。
“莹莹你陪着周师傅于老板,我很快回来。”他演技浮夸,傅莹差点笑场。
秦野走了,桌上剩下三个人。傅莹努力找话题,但周建国和于老板都低着头,气氛尴尬。
最后还是于老板打破沉默:“那个...基金下个月要办个活动,周师傅你有空来帮忙吗?”
“有,有。”周建国连忙点头。
“那...到时候见。”
“好,好。”
傅莹看着这两人笨拙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和秦野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想靠近又不敢,说句话都要在心里排练好几遍。
爱情啊,不管什么年纪,来了都一样让人手足无措。
秦野其实没走远,就在楼下车里等着。傅莹发消息说可以上来了,他才慢悠悠回去。
进门时,看见周建国和于老板坐在沙发两端,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但于老板的包放在周建国那边,周建国的外套搭在于老板旁边的扶手上。
有些距离,正在悄悄缩短。
送走两人后,傅莹靠在秦野怀里笑:“有戏。”
“嗯。”秦野吻她头发,“真好。”
是啊,真好。故人的遗愿得以实现,热爱的事业有了传承,而新的爱情,也在悄悄萌芽。
生活就是这样吧——有遗憾,有圆满,有结束,也有开始。而他们能做的,就是珍惜每一个当下,守护每一份真心。
夜深了,秦野抱着傅莹回卧室。经过书房时,看见墙上挂着郑怀山图纸的复印件,旁边是傅莹三岁时的涂鸦复原图。
两代人的梦想,在这个普通的夜晚,静静悬挂在同一面墙上,像某种无声的对话与传承。
秦野关上门,把傅莹轻轻放在床上。她搂着他的脖子,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秦野。”
“嗯?”
“咱们要一直这样。”
“好。”
吻落下来,温柔而坚定。窗外城市依旧喧嚣,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相爱的两个人,和他们对未来无限温柔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