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寒露。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桦甸城头的了望哨就吹响了凄厉的警报号。
铁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楼，举起望远镜时倒吸一口凉气——地平线上，黑压压的日军正分三路压来。太阳旗在晨风中翻卷，坦克的履带声闷雷般滚过大地。
“至少一个联队...”他喃喃道，手心里沁出了汗。
杨帆来得很快，脸色却异常平静。他早就料到这一着——打下桦甸这等重镇，鬼子若不疯狂反扑才是怪事。
“按预案执行。”他只说了五个字。
预案是早就制定好的。王铁锤的工兵营在城外埋下了层层地雷，赵明德的特战队在必经之路设下无数陷阱。更重要的是，百姓已在三日前开始转移，现在城内除了部队，只剩一些不愿离开的老人。
“总指挥，真要撤吗？”铁柱不甘心，“咱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杨帆拍拍他的肩，“记住，我们的根基在人民，不在城池。”
上午九时，日军前锋抵达城外五里处。指挥官吉田大佐用望远镜观察着寂静的城墙，眉头紧锁——这太反常了。
“炮兵准备，试射三轮。”他下令。
炮弹呼啸着落在城墙上，炸起团团烟尘。但城里依然死寂，连还击的枪声都没有。
“难道空城？”参谋官疑惑。
吉田冷笑：“杨帆诡计多端。命令第一大队，试探性进攻。”
一个中队的日军在坦克掩护下缓缓推进。当先头部队踏入雷区时，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续响起。三辆坦克被炸断履带，步兵死伤一片。
“果然有埋伏！”吉田反而松了口气，“命令全线进攻！”
真正的炼狱开始了。日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火力发起猛攻，炮弹像冰雹般砸向城墙。那些新修复的墙段很快再次坍塌，守军伤亡急剧增加。
狗娃的“小栓班”守卫东门一段城墙。当日军第三次冲锋时，全班只剩五个人还能战斗。
“班长！没子弹了！”一个战士喊道。
狗娃看了眼手中的空枪，突然咧嘴笑了。他从腰间解下两颗手榴弹，拉环套在小指上：“同志们，咱们送小栓一程！”
就在这时，撤退的号声响起。
“撤！”狗娃愣了一瞬，咬牙下令。
他们从城墙内侧滑下，沿着预设的撤退路线向城中心转移。沿途不断有伤员被抬下来，鲜血在青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杨帆在指挥部里听着各方向的战报，面色冷峻。徐向前不断在地图上标记日军推进线，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北门失守！”
“西门请求增援！”
“通知各部，按二号方案撤离。”杨帆终于下令。
二号方案是最残酷的——各部队交替掩护，节节抵抗，用空间换时间。这意味着要有部队殿后，意味着有人可能回不来。
铁柱主动请缨：“我带一营断后！”
“不。”杨帆摇头，“你带主力先撤。殿后的任务...给狗娃。”
所有人都愣住了。狗娃只是个班长，怎么能担此重任？
杨帆的理由却让人无法反驳：“小栓班熟悉每条巷道，打过最残酷的巷战。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他们最懂得为什么而战。”
当狗娃接到命令时，这个二十岁的班长只问了一句：“给我们多长时间？”
“两小时。两小时后，无论还剩多少人，必须撤离。”
“保证完成任务！”
接下来的两小时，成了桦甸守军最悲壮的时刻。狗娃把剩下的四十多人分成四组，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城内与日军周旋。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炸一段墙阻一阵路，把偌大的县城变成了死亡迷宫。
吉田大佐简直要疯了。他的部队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却连抗联的影子都抓不到。
“放火！把房子全烧了！”他歇斯底里地怒吼。
大火开始蔓延，浓烟蔽日。但狗娃他们依旧在燃烧的废墟间穿梭，像幽灵般收割着日军的生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时钟指向下午三时，狗娃清点人数——还剩十八人。
“撤！”他嘶哑着下令。
撤退路线早就规划好了。他们从下水道钻出城，在护城河边与接应部队汇合。当最后一名战士爬上对岸时，狗娃回头望了一眼。
桦甸城已是火光冲天，城头那面红旗早被炮火撕碎。但他的目光异常坚定——他知道，这面旗帜会再次升起。
城外十里处的山岗上，杨帆用望远镜看着燃烧的城池，久久不语。
“总指挥，各部已安全转移。”徐向前报告，“伤亡...还在统计。”
“百姓呢？”
“都进山了，按预定方案安置。”
杨帆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桦甸，转身没入密林。
夜幕降临时，日军终于“收复”了桦甸。但吉田大佐站在废墟中央，感受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他的联队伤亡近半，得到的却是一座空城。
更糟糕的是，当晚就传来消息——抗联袭击了五十里外的物资仓库，缴获了大批弹药。同时，周边多个据点遭袭，伪军成建制倒戈。
“八嘎！八嘎！”吉田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荡。
而此时在黑虎岭深处的新营地，一场特别的追悼会正在举行。篝火映照着三百多个新立的木牌，每块牌子上都写着一个名字。
杨帆站在烈士墓前，声音在夜风中传得很远：“同志们，今天咱们暂时离开了桦甸。但请记住——我们不是败退，是转移！烈士们的血不会白流，总有一天，我们要打回去！”
“打回去！”群山回应着誓言。
狗娃静静站在陈小栓的衣冠冢前，往火堆里添了把纸钱。火光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总在训练中掉链子、却在最后时刻挺身而出的小兵。
“小栓，班长没给你丢人。”他轻声说。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铁柱。“狗娃，总指挥叫你。有新的任务。”
新营地的指挥部里，杨帆正在地图上画着新的箭头。看见狗娃进来，他直截了当地说：“给你个新职务——游击支队支队长。带着你的人，把鬼子拖在山区。”
狗娃愣住了：“我...我能行吗？”
“你已经在桦甸证明了自己。”杨帆目光如炬，“记住，咱们现在是狼群。你带一支小分队，就像狼群派出的一匹孤狼——要狠，要准，要活下来！”
走出指挥部时，狗娃抬头望向星空。银河横贯天际，无数星辰静静闪烁。
他想起小栓说过的话：“班长，等打跑了鬼子，我想看看真正的星星。”
“会的。”狗娃对着星空轻声说，“总有一天，咱们都能安心地看星星。”
炼狱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但这支从血火中重生的队伍，已经学会了在绝境中生存，在黑暗中等待黎明。而黎明，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