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延背着阿澈,拉着白幽的手,从主控室的废墟中爬出。半边天花板已经塌陷,裸露的钢筋如断骨般刺向空中。他将白幽绑在背上,用的是从控制台扯下的电缆,绕了两圈,用力勒紧。
阿澈伏在他肩头,呼吸微弱而断续。走廊倾斜得厉害,地面裂开缝隙,风裹挟着沙粒与金属碎片呼啸灌入。他迈出一步,脚底踩上一块翘起的铁皮,险些摔倒。右眼旁的伤疤被冷风刮得发烫,但他没有停下。
白幽在他背上轻咳一声,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他衣领上。她抓紧他的肩膀,指尖几乎嵌进布料里。
“快到了。”季延说。
他知道她听不见,也无法回应,可这句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能停。
前方是通往地下三层的通道口,门牌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季延一脚踹开变形的铁门,里面漆黑一片。他打开手电,光束扫过角落,照见一辆卡在墙中的轨道车,像被封死的铁棺。
阿澈忽然动了一下,声音细若游丝:“亮了。”
季延回头,看见他胸前那块木牌正泛着光。光芒不刺眼,温润如晨曦,自裂缝间缓缓渗出,渐渐扩成一个圆形光罩,将三人笼罩其中。外面的风沙猛烈撞击,发出噼啪声响,却无法侵入。
他松了口气,走向轨道车前的控制台。面板积满灰尘,他拂去尘埃,露出中央的圆形凹槽,内里刻着星形纹路。
“方舟”表轻轻震动。
他抬起左手,表盘亮起蓝光,浮现一行文字:【启动媒介缺失】。
他皱眉,再试一次,结果依旧。
阿澈靠着墙缓缓坐下,手仍按在木牌上。光罩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白幽从季延背上滑下,倚墙喘息。她的左臂空荡无痕,没有纹身。
“箭。”她忽然开口,嗓音沙哑。
季延望向她。
她从箭囊抽出最后一支箭。箭杆上的“寻”字已被磨得发亮——这是她一直珍藏的三支之一。
她咬破指尖,将血涂在箭尖,插入凹槽。
毫无反应。
她闭上眼,划开掌心,整只手重重按了上去。
鲜血顺着刻痕蔓延,仿佛被某种力量吸吮进去。墙体内传来沉闷的轰鸣,轨道车缓缓移出,车门自动开启,内部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
季延望着敞开的车门,又看向阿澈。
木牌轻震,光罩收回体内。阿澈抬起头,望向轨道车,未发一言。
白幽靠在墙上,身体一点点下滑。她想站稳,却支撑不住。季延伸手欲扶,她抬手制止。
“别。”她说。
他停下。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不再有往日的冷意,也不似受伤后的痛楚,只是静,如深秋的湖。
“带他走。”她说,“我到这儿了。”
季延未动。
他知道她是认真的。他也明白,此刻争执毫无意义。
他点头,转身抱起阿澈,走向轨道车。孩子没有挣扎,也不哭泣,只是把手伸进口袋,紧紧攥住那块碎木牌。
季延将他放进车厢,系好安全带。阿澈回头望着车外。
白幽仍站着,一手扶着车壁,另一只手垂落,血珠从指尖滴下。她的斗篷破了好几个洞,风吹起来,如残破的旗帜。
“姐姐——”阿澈喊。
她抬头看他,嘴角微动,似想笑,终究未能成形。
季延下车,走到她身边。
“你答应过我。”他说,“活到重建那天。”
她摇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我不信重建……我只信你们能活。”
他伸手拉她。
她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走。”她说。
他站着不动。
她摘下束发的齿轮,放进他掌心。那是她用了多年的旧物,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光滑。
“替我看看春天。”她说。
他终于转身,大步踏上轨道车。车门开始关闭,液压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白幽靠着墙,缓缓滑坐下去。头偏向一侧,双眼仍睁着,望着轨道车离去的方向。
车厢内,阿澈盯着玻璃外的她,双手紧抓安全带。木牌再度发热,这一次并未发光,只是轻轻一震,如同心跳漏了一拍。
季延坐在驾驶位,手搭在启动杆上。仪表盘亮起绿灯,系统提示:【轨道车已激活,准备出发】。
他没有推杆。
车外,白幽抬起手,朝他们做了一个拉弓的动作。
就像当初她第一次教阿澈射箭时那样。
季延闭眼,再睁眼时,手已推到底。
轨道车猛然冲出。
车轮碾过碎石与断梁,速度越来越快。季延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的身影逐渐缩小,最终化作黑点,消失在风沙深处。
阿澈没有回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多了一道红痕,形状宛如一把钥匙。
季延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一张纸条。那是昨天从主控台找到的,上面写着:“种子舱可承载三人,超载即毁。”
他一直没说。
车头冲进隧道,灯光划破黑暗。两侧应急灯接连亮起,照亮密布的管道。远处有一点微弱的蓝光,像是出口。
阿澈忽然抬头。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季延没有回答。
孩子也没等他回应。他将手贴在玻璃上,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黑色隧道。
车速达到极限。
前方三百米,隧道尽头的铁门正缓缓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