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麒麟殿。
朝会的气氛,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诡异的压抑。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个个垂首肃立,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高台龙椅之上,嬴政身穿玄色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无表情,那双深邃的虎目如同古井一般,看不出任何波澜。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朝会,议题只有一个。
那就是如何封赏刚刚凯旋归来、被册封为“国师”的李源。
这份功劳太大,大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
“与君同乘”、“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这些已经是人臣所能获得的极致荣宠。
再往上,该如何赏?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瞥向站在百官最前列的那个年轻身影。
李源今日依旧穿着他那身少府令的官服,神情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站在他身后的王贲,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今日的李源,就像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利刃,虽然锋芒未露,但那股内敛的锐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摄人心魄。
朝会沉默地进行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政务被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毕。
终于,当一名寺人高声唱喏,宣布进入正题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会由陛下亲自开口,或是由某位重臣出列提议时。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率先站了出来。
丞相,李斯。
他手持象牙笏板,缓步走出队列,来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之上的嬴政深深一拜。
“启奏陛下。”
李斯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
“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知道,正戏,要开场了。
李源微微抬起眼帘,平静地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的背影,心中一片冷然。
来了。
只见李斯直起身,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源,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崇敬之色!
“陛下!”
李斯的声音陡然拔高!
“李国师以一己之力,为我大秦平定南疆,拓土千里!更以神药活我将士五十万!此等功绩,震古烁今,前所未有!”
“昔日周公辅成王,定礼乐,安天下,其功不过如此!”
“姜尚助武王伐纣,兴周八百年基业,其德亦不过如此!”
李斯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每一个比喻都用到了极致!
他将李源比作周公、比作姜子牙!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赞誉!
站在武将队列中的王贲、蒙恬等人,眉头全都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们都是政治上的老手,立刻就从李斯这番极不寻常的吹捧中,嗅到了一股浓烈的、危险的味道!
这不是在夸赞!
这是在捧杀!
果然!
在将李源的功绩抬到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之后,李斯图穷匕见!
他猛地转过身,再次对着嬴政跪拜下去,用一种近乎于呐喊的声音,奏请道:
“臣以为,寻常金银赏赐,已不足以彰显国师不世之功!寻常官爵封地,亦不足以酬其盖世之德!”
“为表彰国师之功,为安抚南疆百万新附之民心,更为我大秦江山永固!”
“臣,恳请陛下!”
“封李源国师为——”
李斯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四个字!
“南!越!王!”
轰——!!!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封王?!
异姓封王?!
整个麒麟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李斯这石破天惊的提议给震得魂飞魄散!
自商鞅变法以来,大秦以军功爵制立国,非有功者不得封爵。而王爵,更是只有嬴姓宗室才能拥有的至高荣耀!
异姓封王,这不仅仅是打破了祖制,更是对大秦立国之本的公然挑战!
更何况,这个“南越王”的封号,用心何其歹毒!
名为封王,实则是要将李源从咸阳这个权力的中心彻底踢出去,发配到那片刚刚平定、充满了未知凶险的蛮荒之地去!
一旦李源接受了这个王位,他将立刻从一个权倾朝野的国师,变成一个远离中央、被无数人猜忌提防的藩王!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是生是死,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臣,附议!”
就在众人还处于震惊之中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御史大夫冯去疾!
他从文官队列中走出,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李斯的身后。
“李丞相所言极是!非封王不足以酬国师之功!”
“臣,附议!”
“臣等,皆附议!”
紧接着,数十名以李斯为首的文官集团成员,如同排练好了一般,齐刷刷地走出队列,跪倒了一大片!
那整齐划一的呼声,在麒麟殿内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仿佛代表了整个朝堂的意志!
“你们!”
王贲怒不可遏!
他刚要出列反驳,却被身旁的蒙恬一把拉住。
蒙恬对他摇了摇头,眼神凝重无比。
这个时候,他们这些武将说什么都没用。
李斯已经占据了“为国师请功”的道德制高点。
他们若是反对,就会被扣上“嫉贤妒能”、“不愿见国师封赏”的大帽子。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无解的阳谋!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目光,在这一刻,全都汇聚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一个,是高坐龙台,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始皇帝,嬴政。
另一个,就是站在大殿中央,被推到了悬崖边缘的李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许久。
嬴政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李斯,也没有看那些附议的文官。
他的目光,穿过大殿,落在了李源的身上。
“国师。”
“李丞相为尔请封为王,百官附议。”
“爱卿,以为如何?”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
同意,就是自寻死路,从此远离中枢,成为被猜忌的孤王。
拒绝,就是抗旨不尊,驳了陛下和百官的“美意”,同样是死路一条!
李源心中一声冷笑。
好一个李斯!
好一个“捧杀的艺术”!
他终于抬起了头,迎上了嬴政那深邃如海的目光。
他知道,这是嬴政对他的最后一次考验。
也是他,破局的唯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