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那句“朕，自有决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麒麟殿内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李斯和冯去疾等人跪在地上，头埋得更深了，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否决了封王，却又说另有决断？难道还要想出什么比封王更骇人的赏赐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嬴政扶起李源后，并未立刻回到龙椅，而是牵着他的手，并肩站在大殿中央，那份亲近与信重，看得所有人心头狂跳。
“爱卿。”
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冰冷如刀的帝王威严从未出现过。
“既不愿封王，亦不愿裂土。”
“那朕倒要问问你，你为大秦立此不世之功，究竟想要何赏赐啊？”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这才是关键！
李斯的心猛地一紧。他不怕李源要钱，天工院本就富可敌国；他也不怕李源要官，国师之位已是人臣之极。
他就怕李源要兵权，要那些能真正动摇国本的实权！
然而，李源只是淡淡一笑。
他仿佛早就料到了陛下会有此一问。
他松开了嬴政的手，转身从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取来了一个早已备好的，长长的卷轴。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李源缓缓将卷轴展开。
那是一副巨大的，绘制得无比精细的地图。
咸阳及其周边的山川、河流、道路，被以一种前所未见的精准方式呈现在众人面前。
“陛下，臣不要金，不要银。”
“臣，也不要那万户食邑的良田。”
李源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点在了一处地方。
“臣，只要这片地。”
众人循着他的手指望去。
那地方，他们都认得。
咸阳西郊，渭水之畔。
那是一片广袤的河滩荒地，地势低洼，一到雨季便泥泞不堪，土壤盐碱化严重，根本无法耕种。除了长着一些杂草，偶尔有牧童在那里放羊之外，简直是一无是处。
一瞬间，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李源。
放着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肥沃封地不要，却要去讨要一片鸟不拉屎的烂泥滩？
这李国师……莫不是被南疆的瘴气把脑子给毒坏了？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声，打破了寂静。
是御史大夫冯去疾。
他见李源居然提出这么一个“愚蠢”的要求，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顿时落了地，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轻蔑与嘲讽。
他连忙走出队列，对着嬴政拱手道：“陛下，李国师高风亮节，不与民争利，实在是百官楷模！”
“只是……这渭水河滩乃是不毛之地，用来赏赐国师，岂非显得我大秦太过吝啬？依臣之见，还是应当在关中另择一处上等县邑，作为国师封地，方能彰显陛下隆恩啊！”
这番话，听上去是在为李源着想，实则是在讥讽李源不识好歹，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更是隐晦地提醒嬴政：你看，他自己都只要块烂地，您就顺水推舟，别再给什么惊世骇俗的赏赐了。
不少官员纷纷点头附和，看向李源的目光里，充满了看冤大头的同情。
李斯也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冷笑。
竖子终究是竖子！一个工匠，眼皮子就是这么浅！守着个破工厂，能有什么大出息？远离了土地和人口，就等于远离了权力的根基！
要一块荒地？
好！太好了！
然而，面对冯去疾的“好意”和众人的嘲笑，李源却是不动如山。
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冯去疾一眼。
他的目光，始终灼灼地望着嬴政，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愚蠢，反而燃烧着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
“陛下。”
李源指着地图上的那片荒地，声音陡然变得激昂起来。
“在御史大夫眼中，这是一片无用的烂泥滩。”
“但在臣的眼中，这里，却是我大秦未来的黄金乡！”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条细线：“陛下请看，这里紧邻渭水，取水便利，无论是民用还是工业，都可取之不尽！”
他的手指又移向另一侧：“这里，距离北地煤山，水路运距不过百里！大量的黑石（煤炭）可以源源不断地运来！”
“臣向陛下保证！”
李源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与狂热。
“五年！”
“不，最多三年！”
“这片今日鸟不拉屎的荒地之上，将会竖起数百座、数千座吞云吐雾的巨大烟囱！”
“它们，将组成一片钢铁的丛林！”
“它们每一次呼吸，都将为大秦锻造出数不尽的钢铁、兵刃、农具！”
“它们流出的每一滴‘汗水’，都将是能让万亩良田增产的化肥，是能让大秦将士日行千里的‘神胶’！”
“这片土地，或许无法长出一粒粮食。”
李源抬起头，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它在一年之内所能创造出的财富，将比关中最肥沃的万户良田，多出十倍！百倍！”
“它，将成为驱动整个大秦帝国滚滚向前的，那颗最强劲的心脏！”
轰！
李源的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烟囱？
钢铁的丛林？
比万户良田多百倍的财富？
这些词汇，他们大多听不明白，但他们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所蕴含的，那种让他们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磅礴力量！
冯去疾张大了嘴，脸上的嘲讽僵住了。
李斯的瞳孔，则在这一刻，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他终于明白了！
李源想要的，根本不是一块封地！
他想要的，是一个独立的，完全由他掌控的，不受任何外界干涉的——工业王国！
嬴政死死地盯着李源，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他或许不完全明白那些烟囱和齿轮的原理，但他听懂了李源话里的核心！
不要私产！
要国力！
这个年轻人，在他最荣耀的时刻，在他可以随心所欲索取一切的时候，他放弃了能够传给子孙后代的爵位与封地。
他要的，却是一片荒地。
他要用这片荒地，为大秦，创造出百倍的财富！
这是何等的胸襟！
何等的魄力！
与李源这“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宏伟蓝图相比，李斯那些所谓的“捧杀”，冯去疾那些所谓的“嘲讽”，显得何其的渺小，何其的……可笑！
“好！”
嬴政猛地一拍手，发出一声巨响！
“好一个黄金乡！”
“好一个大秦的心脏！”
他一把夺过李源手中的地图，甚至不等身旁的寺人取来笔墨，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那殷红的帝王之血，在那片荒地之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圈！
“这片地，朕，准了！”
嬴政的声音，带着无上的威严与激动，回荡在整个麒麟殿。
“不仅如此！”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已经面如死灰的李斯和冯去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朕，还要给你更大的赏赐！”
“赵高！”
“传朕旨意！”
中车府令赵高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走出，躬身待命。
嬴政看着李源，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欣赏与满意。
“国师李源，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其心可昭日月！”
“朕决定……”
嬴政的声音顿了顿，那双虎目之中，闪烁着即将引爆整个朝堂的疯狂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