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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旧京扇骨寒 > 第91章 折扇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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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扇无骨》

腊月初八,北平无雪,风却像一把磨快的锉刀,把城墙根儿的土一层层锉下来,扬成灰色的雾。

西四牌楼南,玄霜扇庄铜匾高悬,门却半掩,只露一条比指缝还窄的缝,缝里漏出微光,像谁给黑夜留一枚不肯闭的瞳。

铺内,只两人。

掌柜苏砚舟,玄霜司最后一支,手执折扇,扇骨玄铁,扇面霜绢,绢上绘一枝白梅,梅蕊以毒针代花——针尖淬,见血后三息凝冰,七息封喉。

对面站着沈清禾,北平女师四年级,呢大衣下是阴丹士林布旗袍,领口别一枚金银花扣,花芯藏慢毒忍冬囊,凌冬不凋,亦无人识。

两人隔一张紫檀小案,案上铺一方白绢,绢上摆六枚扇骨,骨色各异,却皆无扇面,像六条被抽了脊骨的影子。

六方局已活,苏砚舟以扇柄轻敲案,声音低而脆,像冰裂,顾燕笙要你的名单,松本千鹤要你的配方,载洵要你的血,沈墨生要你的人——你给谁?

沈清禾不答,只解下襟口金银花扣,置于案心。花扣旋开,露出半粒绿豆大的暗绿丸,表面浮极细的银纹,像一张被缩小的蛛网。

给你,她指尖轻推,花扣滚到六枚扇骨之间,停住,换一条路。

苏砚舟挑眉,扇面地收拢,白梅瞬间折叠成一条极细的缝,像把黑夜也折进去。

路有六条,骨有六方,他以扇骨拨弄那六枚空骨,可扇面只有一张——裁给谁?

话音未落,铺外传来更梆,三短一长,紧接着是电车铃,两快一慢——暗号叠响,意味着已齐,网口收紧。

第一方,顾燕笙。

南京密探头子,长衫灰呢礼帽,从门槛外踏进来,手里把玩着一枚同样的玄铁扇骨,却穿着扇面——白绢上绘一把出鞘短剑,剑尖指梅。

清禾,他声音温润,像旧唱机里磨花了的唱片,四年前玄霜司雪夜,你欠我一幅扇面,今日该还。

他抬手,扇面展开,短剑竟以银丝绣成,丝走剑脊,在灯下闪一泓冷月。

沈清禾抬眼,眸色平静:教官,我当时欠的是命,不是画。

顾燕笙笑,指尖掠过扇骨,地一声,剑尖弹出一截微蓝的针,与她颈侧动脉相距不过一寸。

命也好,画也罢,他轻声道,我都要。

第二方,松本千鹤。

关东军黑龙会少佐,和服外罩军大衣,脚踏木屐,屐齿钉铁,踏在砖地上像一排在敲丧钟。

他身后跟两名宪兵,抬一只恒温箱,箱内铺白绸,绸上摆六支玻璃管,管口封蜡,蜡印红樱——那是忍冬慢毒的半成品,缺最后一味冬凌草素,而配方只在沈清禾脑子里。

松本以生硬的汉语开口:沈小姐,合作,皇军保你兄长《大公报》社论,不再被炸。

他揭开其中一支玻璃管,以银针挑一点粉末,置于扇骨之上,粉末瞬间吸湿变黑,像一条苏醒的小蛇。

给我配方,他抬眼,目光阴柔,我给你活路。

第三方,载洵格格。

协和医院外科副主任,前清宗室,白大褂下是暗紫旗袍,袖口缀金线团龙,手里却拎一只小巧的铝制医药箱。

她进门后,先朝苏砚舟微微颔首,似旧识,随后看向沈清禾,声音带着手术刀般的冷冽:

我需要你的血液样本,三十毫升,她打开医药箱,露出真空采血管与一套微型离心机,研究慢毒在低温下的凝血机制,成功后,西药线可保你随时撤离。

她取出一枚扇骨,竟是白骨——人的肋骨磨制,表面刻满俄文与满文对照的剂量表,像一张被剥下的生死契约。

血给我,她抬眼,我带你走。

第四方,沈墨生。

天津《大公报》主笔,长衫外罩旧式西装,领口别钢笔,眼神焦灼。

他冲进来,先挡在妹妹面前,对众人怒目:清禾,别听他们的!跟我去重庆,军统那边我求了特批,你只需写三篇悔过书——

他话未说完,已被顾燕笙的扇尖逼退半步。

沈墨生掏出一张船票,津港至渝,日期明晚,票背写一行潦草钢笔字:

上岸吧,哥求你。

他把船票压在第六枚扇骨之下,像给黑夜垫一张不会兑现的支票。

铺内,六方齐聚,六骨成环,扇面却未裁。

苏砚舟以扇柄轻击掌心,目光落在沈清禾脸上:选谁?

沈清禾抬手,解开大衣所有纽扣,露出腰间一条极细的银链,链坠是一枚比指甲还小的钥匙。

她走到案前,将钥匙插入白绢中央一处暗藏的锁孔——

咔哒。

六枚扇骨同时弹起,悬空,骨尖向内,像六柄倒悬的剑。

白绢之下,竟是一面铜镜,镜面被烟薰黑,只留一条极细的缝,缝里透出微光,像黑夜被谁悄悄掰开一道反锁。

我选第七方,她轻声道,我自己。

话音落,金银花扣被她指尖碾碎,忍冬慢毒散成极细的绿雾,雾遇铜镜,镜缝瞬间扩大,一道火舌地窜出——

火是冷的,带着冬凌草素的苦香,像给黑夜点一盏不会烫的灯。

火舌掠过六枚扇骨,骨面无扇,却同时显影:

顾燕笙的剑、松本的蛇、载洵的骨、沈墨生的船票,以及另外两枚尚未露面的骨影,一并被火烤成焦黑字迹,像谁在半空写一封无人认领的绝笔。

火灭,扇骨尽落,碎成六段,却拼不出一把完整的扇。

苏砚舟以扇面轻覆碎片,白梅展开,梅蕊毒针不知何时已断,只剩一截极细的银灰,像给黑夜补一次不会疼的缝。

他抬眼,第一次露出极浅的笑:扇无骨,面可依;人无骨,方可立。

沈清禾把铜镜反扣,镜背刻一行小字:

凌冬不凋,亦不复生。

她转身,大衣扬起,像给黑夜切一块不会回头的剪影。

铺外,电车铃再次响起,两快一慢,却无人再进。

六方局,六骨碎,扇面未裁,已自成锋。

雪终于落下来,先是粉,后是屑,最后成片,盖住了所有扇骨,像给黑夜缝一张不会融化的被。

苏砚舟收拢折扇,推门而出,未回头。

沈清禾隔三步,亦未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脚印在雪上排成一条极细的缝,像谁给黑夜留一道

不会愈合的

折痕。